“不,不对……朕刚刚还见了她们!就在,就在殿里啊!”
情急之下,皇帝竟语无伦次了起来。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左胸处的衣料,强压下从那里传来的越来越重的刺痛感,艰难调
() 整呼吸。
他一脸惊恐地喃喃自语道:“是谁,谁将她们带走了?!”
狂风呼啸,皇帝的模样看起来无比狼狈。
宜光殿作为历代皇帝的居所,内里有着无比复杂的暗道,还有无数密室。
……它们四通八达,甚至连接宫外。
兰妃和谢孚尹,就被他关在其中一间密室里。
别说是这群此前一直驻守在北地军士了!
哪怕是谢不逢本人进去,也不可能知道密道如何打开。
……怎么做到,谢不逢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的声音并不大,却被狂风吹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少年缓缓笑了起来,如看一个死物般看着他。
此时已是深夜,但是在灯火的照耀下,宜光殿外的空地,却亮的与白昼没什么区别。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拼了命的砍杀。
鲜血在地上汇聚成猩红色的溪流,再被冻结成冰,尸体已堆积成小丘。
皇帝目光空洞,缓缓向四周扫去。
接着突然一脚重重地踹在跪地不起的恒新卫身上。
“混账东西!看两个人都看不住,朕要你们有何用?!”
皇帝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他知道,如若自己现在立刻转身进入大殿,通过暗道离开这里。
那么守在外面的恒新卫瞬间没有了主心骨,一定会直接向谢不逢投降。
到那个时候,没有兰妃和谢孚尹给自己当肉盾拖延时间。
谢不逢的人八成立刻就能追上。
可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
皇帝还是踉跄着一步步向着背后的宫室退去。
还没等他的手触碰到门花格,背后那扇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了开来。
——一个身穿紫色锦衣的老太监手捧拂尘,笑眯眯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到他,老太监还拢手慢悠悠地行了一礼:“不知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你——”
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皇帝瞬间气血上涌,头脑发胀。
只等下一秒,鲜血便自口中喷了出来。
还有几点飞溅在了对面一脸笑意的贤公公的衣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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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这里,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多啊?”谢孚尹将脸埋在兰妃的脖颈间,有些害怕地问道。
“孚尹乖,”兰妃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一边向出走一边安慰道,“乖乖地闭上眼睛,等母妃让你睁开再睁开好不好?”
“嗯……好。”谢孚尹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就这样被兰妃抱着,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皇帝背后。
紧接着一起出现的,还有十来个身着重甲的士兵。
“哈哈哈哈哈哈……”见状,皇帝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他张开手臂跌跌撞撞地向后退
了几步。()
是啊,自己竟差一点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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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以外,这座皇宫里还有一个人,清楚密道暗室的分布。
那人就是贤公公。
他居然彻底倒向谢不逢,带着人从别处进了秘道之中!
见敌人从自己身后而来,恒新卫心中的战意立刻被击得粉碎。
贤公公则当着皇帝的面,转过身给兰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娘娘这边走。”贤公公迅速带着兰妃,向一边避风的回廊走去。
谢不逢自皇帝的心声中,听到了他的打算。
而回雍都没多久,他便意识到了贤公公的失势。
是就在宫宴进行的同时,谢不逢便叫人在暗中联系上了这个老太监。
而他也如谢不逢预想的那样,立刻答应了下来。
毕竟这可是一个无人能够拒绝的,向新帝投诚的好机会。
“砰。”
胜负已定。
不知是谁先将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下。
一个接一个的,宜光殿外空地上的恒新卫,几乎全部放弃了抵抗。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恒新卫跪倒在了宜光殿前的血泊之中,一遍遍的山呼万岁。
那声音震耳欲聋。
一身明黄的谢钊临疯了一般大笑着。
狂喜、愤怒,还有恐惧,在他脸上交错地出现。
谢钊临眼前生出了幻觉。
他一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继位的那一日,这些万岁声全是为自己而喝。
……一会又觉得眼前的士兵,还有谢不逢,全都是殷川大运河中那些来找自己索命的河工。
“救命——”
“护驾!!!”
谢钊临抱头跪在了地上,像是彻底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起来。
有身着重甲的士兵从宜光殿内走出,单膝跪在地上,缓缓捧起了手中的玉玺。
“吾皇万岁!”
这一回,谢不逢身后的士兵也终于跟着高呼:“吾皇万岁!”
那声音巨大,响彻整座太殊宫。
同样也传到了文清辞的耳边。
……谢不逢继位了。
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恒新卫的首领,已在黑夜还有狂风的遮掩下,派人攀上了远处的楼阙。
然后搭起重弓,瞄准了亮着灯火的宜光殿。
“谢不逢,当心——”
文清辞离宜光殿实在太远,声音还没传出,便被狂风吹了回来。
别说是谢不逢,就连周围那群恒新卫都没有听到。
早已精疲力竭的文清辞咬着牙,强将鲜血咽了回去。
他最后一次用尽全力,施展轻功,向前而去。
宜光殿前,谢不逢缓缓道:“平身。”
“是,陛下!”
——陛下。
() 自此刻起,谢不逢便成了陛下。
“吾皇万岁。”还有藏在这四个字背后的无上权势,好像没有在少年的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找到文清辞。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罢战息兵后,疾风呼啸愈发刺耳。
摔在地上碎成两截的残剑,都被大风吹着,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随着一声重响,宜光殿外一棵玉兰树,也被狂风拦腰刮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玉兰花伴随狂风一起飞舞,刹那间浓香四溢。
就在谢不逢拽紧缰绳,打算离开这里,亲自去寻文清辞的时候,异变突生。
“谢不逢!”
玉兰倒地的重响还未来得及散去,沙哑却又熟悉的声音就被狂风撕碎,吹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少年心中的不安感,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下意识瞪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谢不逢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画面。
同样未曾见过如此可怕的画面。
一弯银月,照亮了整个雪夜。
月下,文清辞足尖轻点,如一瓣玉兰,自楼阙间飘落。
谢不逢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接住这瓣玉兰。
——但最终,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月白,从眼前划过。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谢不逢的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音。
下一秒,无数流矢自天边飞落,追在文清辞的背后,向他而来。
有的被狂风吹歪,有的直刺命门——
“嗖!”
黑暗之中,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只差一点便要刺入谢不逢的心脏。
可就在这个时候,被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挡了下来。
长箭于刹那之间,穿透了文清辞的左肩。
“啊……”他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吟。
鲜血喷涌,染红了漫天玉兰。
苦香四溢,飞溅于谢不逢脸颊。
宜光殿前,无数人抬眸朝新帝所在之处看来。
那双浅琥珀色眼眸中的平静,于顷刻间崩碎,接着被慌乱与无措填满。
卫朝战士们看到,他们心中几乎无所不能的新帝缓缓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抹月白,最终……却只触到了冰冷的衣摆。
月白色的身影,就这样坠在了雪地上。
谢不逢世界在刹那之间静止了下来。
顾不得还未停下的流矢,他翻身下马,紧紧地将文清辞拥入了怀中。
狂风还在吹刮,但谢不逢耳旁,却只剩下了怀中人微弱的呼吸与心跳声。
眼前更只有鲜红一片。
文清辞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不逢的心中,只剩下恐惧。
止不住的鲜血,从文清辞的伤处向外冒。
怀中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淡淡的笑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却未曾落下。
“咳咳咳……还好……还好赶到了。”文清辞如释重负,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下一刻便要沉沉阖上。
他的胸肺间,只剩下一片麻木。
似乎已没有了再开口的力气。
“别睡,文清辞别睡……”堆积了几日的不安与恐惧,向少年压了过来,谢不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带你去找……”
“太医”这两个字,谢不逢突然无法说出口。
……自己眼前的人,就是卫朝最好的太医。
文清辞双目微睁,漆黑的眼瞳里,鲜少有了温度。
他看着漫天的飞雪与玉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声对谢不逢说:“咳咳……殿下……殿下还记着曾答应臣的吗?咳咳……若,若哪日臣死,望殿下能将臣送回…谷内……”
文清辞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漫天玉兰一般,被埋藏在了雪地之中。
可他当日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在谢不逢在脑海之中回荡起来。
——与其任尸体腐化成泥,不如拿来研究医理,也算死得其所。
尸体。
在战场上厮杀求生的谢不逢,见过无数尸体。
但他永远也无法想象。
有朝一日,文清辞也会变成一具尸体。
如海一般沉重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刹那之间,谢不逢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少年颤抖着手,去擦拭文清辞唇边的鲜血。
似乎将它拭净,文清辞便会痊愈.
为什么?
谢不逢不明白为这是什么。
自己可以驱逐北狄,九死一生杀回雍都。
可以夺取皇位,坐拥无边江山。
自己可以完成常人一生也难以想象的功业。
却唯独……竭尽全力,也留不住眼前这个人。
文清辞的体温,正在流逝。
大雪如被,一点一点地盖在他的身上。
像是要这以样的方式,将他从谢不逢的身边夺走。
少年忽然疯了似的用手去拂落文清辞身上的飞雪,似乎这样做,就能将他的命夺回来。
可大雪就是怎么也不肯停歇。
他刚刚拂落一片,就有新的一片补上。
谢不逢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紧紧攥着怀中人冰冷的手指,将唇落在文清辞的耳畔,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一句:“你死后再无解药,我也不得不陪你一起去。”
“……从此天下大乱,甚至神医谷也会随之遭殃,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像是在威胁文清辞,似乎是在借此,逼文清辞生出求生之欲。
实际上只有少年自己清楚,什么神医谷,还有天下大乱,他都半点也不在意。
谢不逢的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抛弃。
……直到那
() 日莲灯满溪,文清辞踏着灯火而来,寻到了自己。
谢不逢终于觉得自己这一生抓住了什么。
可今日他才知,这原来只不过又是一场抛弃。
“这世上,只有你永远也不能抛下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去哪里,我都会追上你。”
他攥紧了文清辞的手腕,像是要将其捏碎。
月白色的身影,几乎融入了大雪之中。
文清辞的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恍惚间又让谢不逢想起社日节的那个雪夜。
那只小羊,就是这样在自己的怀中,一点点失去生机,一点点僵硬冰冷。
……一点点被大雪吞噬。
“不……不是毒,”文清辞用尽最后一点力,他笑着咳出一口鲜血,轻轻摇头,小声念叨道:“……我喂殿下的,从来都是…亲手炼…的蜜糖……”
“你说什么?!”
两年前那颗药丸的甜意,好像再一次于谢不逢的口中化开。
短短的一句话,就击穿了谢不逢的理智。
他的耳边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文清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清辞额上的朱砂,在下一秒变得鲜红。
——原是一滴血泪,从谢不逢眼中坠了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文清辞?!”
“……文清辞,你别睡。”
谢不逢声音越来越小,如同乞求。
到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他到底还是弄丢了小羊。
最后一刻,文清辞轻轻地张了张嘴。
他用尽全力抬起右手,指了指回廊的方向,用小的只有自己和谢不逢能听到的声音说:“咳咳咳……殿,殿下……记得,咳咳…千万,怜取眼前人。”
不会有人永远陪着你,但永远都会有人陪你。
今日之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隔着重重雪雾,谢不逢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回廊之中,平日里优雅端庄兰妃,抱着谢孚尹静静地站在那里,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长泪滑落脸颊,蹭花了脂粉。
谢孚尹抱着母妃的脖颈,哭喊着想要到两人的身边来。
他曾借着文清辞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如今,那世界还在,眼睛却已缓缓阖上……
“文清辞?文清辞!!!”
谢不逢一遍又一遍地叫这个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血泪一颗一颗地从他眼角坠.落。
砸向雪地。
刹那之间,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再用力揉捏。
一股陌生的、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从少年心底生了出来。
在瞬间激活了那颗麻木了近二十年的心脏。
鲜血自文清辞的身下晕开,等谢不逢意识到的时候,怀中人背后的箭伤,已染红大片白雪。
还染红了他小心翼翼藏在护腕下的羊毛手绳。
谢不逢的嗓中,涌出一阵痛苦的呜咽。
古怪的感觉,几乎要叫他击垮。
痛。
谢不逢终于之后觉地意识到。
这陌生的感觉,名为“痛”。
积攒了十余年的痛意,似乎与汹涌的情感一道,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将他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