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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站起身之后,宁瑜昭突然冷笑了一下。

接着越过小案,朝着皇帝而去。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似乎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

“——你在干什么!!!”恐惧感刹那之间袭上了皇帝的心头,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同时又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宁瑜昭果然愤愤不平,想要杀了自己!

不等宁瑜昭靠近过来,皇帝忽然侧身,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他接着直接提剑,向宁瑜昭刺了过去。

他自小便有夺位的念头,学习格外勤勉。

不但学了帝王之道,武艺也没有放下。

虽然不算高手,但对付宁瑜昭还是绰绰有余。

软剑在瞬间刺入了宁瑜昭的心口,剑刃划破皮肉、穿透骨骼的感觉,顺着剑柄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皇帝的手中。

鲜血从对面人的身体里涌了出来,不过片刻便在脚底聚成一滩。

他愣了下来。

谢钊临瞪大了眼睛向对方看去。

最终一脸惊恐地将视线落在了宁瑜昭的手上。

身着居士长衫的宁王向他笑了一下,如释重负般缓缓倒在了地上。

那一刹那,目光无比复杂。

“没有,怎么会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穿透整栋百巧楼,落在了文清辞的耳畔。

“宁瑜昭……宁瑜昭他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在骗朕!”谢钊临像疯了一般大声叫嚷着,“他竟然敢骗朕?!”

谢钊临虽然是皇帝,但他一生中也不是没有输过,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只不过面对宁瑜昭的时候,他却次次都能取胜。

谢钊临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成功骗了自己。

对方或许一心寻死,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带。

而就算带了……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宁瑜昭,也不可能赢过他。

此时的九五之尊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文清辞冷冷地看着他。

哪怕神志不清,皇帝仍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生寒意。

()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再次仰头向着百巧楼的藻井看去。

谢钊临平日里绝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

但可能是这些事情在心里埋了太多年,已经到了不得不将它宣泄出口的时候,又或者是他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怎么稳定,嘴上说什么已经不再受大脑控制。

安静了一会,皇帝再一次哑着声音开口:“……他说他起身不是为了杀我,只是为了再抱我一下。”

“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

这十几二十年来,皇帝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当初那人只是为了刺激自己而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宁王临终之前的话,还是如同一段魔咒,彻底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只记得那破碎不堪的一句:“我,我来……不不是为了杀你,只是……和,想同当年一样……咳咳,再…抱……”

白巧楼又安静了下来。

文清辞完全没有搭理皇帝的真情流露,他只盯着对方问:“宁王还说什么了?”

纵然是他,也无法保证等皇帝意识清明之后,会不会记得自己曾听他说了这些话。

此时百巧楼外面围着无数人,文清辞更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杀了皇帝。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趁皇帝精神状态最为混乱的时候,继续刺激对方。

谢钊临:“……”

“他还说……想要顺着运河南下,去松修府看看,还说要在那里修一个衣冠冢。”

末了轻声低喃道:“我为什么不快些修好运河?这样就能带他……去看看了。”

殷川大运河自几十年前就开始规划,但前朝皇室力量衰微,始终未能成功修凿。

和其他皇帝不一样,前朝哀帝年少的时候,曾在松修府短住过一段日子,因此格外明白运河贯通南北、连接雍都与江南的重要性。

他继位之后,一心想要将原本只存在于规划之中殷川大运河修凿出来,同时也将这件事说给了彼时还没有暴露野心的谢钊临听。

但最后却是谢钊临夺位办成了这件事。

天初三年运河已经动工了。

故而南下建衣冠冢便成了宁瑜昭的遗愿之一。

谢钊临去年执着南下,既是为了沿途考察运河两侧的民情,为了作法镇压殷川大运河底下的冤魂,也是因为近些年里他越来越多地梦到当年的事,心中百般思绪无法平静。

回忆到这里,谢钊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最后,他最后还说,”皇帝瞪大了眼睛,用满含着愤怒与恐惧的语气说,“他咒我,他诅咒我说……说我抢了他的天下,让他成了废帝,还让他横死今日,不得善终,未来我也注定步他后尘——”

皇帝那样多疑又敏感,即是因为他真的将亏心事做多了,也是因为当年的这个诅咒。

“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说:“……他真的恨我,连亲手杀了我都不肯。”

“这些日子我见到了殷川大运河的河工,见到了工部那些人……见到了无数的人。可唯独没有见到他。”

原来在幻觉的支配下,皇帝日夜都在做着噩梦,梦到那些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

说到这里,皇帝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但文清辞不会让他就这样冷静下来。

皇帝这狼狈又可笑的样子,将原本深埋在文清辞心中的属于原主的怒火与恨意全都引了出来。

——这世上那么多人,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东西而死?

实在不甘。

文清辞突然向前一步,非常认真地开口说道:“你害死那么多人,理应不得善终。”

“千百年历史上有无数开国之君,可哪个像你这样卑劣?”

“低头看看,殷川大运河里无数亡魂都在水里等你,那才是你的归宿——”

文清辞每说一句,皇帝的身体便随之颤抖一下。

到最后他竟连牙齿都因恐惧而磕绊了起来。

“不不不!”

皇帝猛地向后退去:“闭嘴!朕乃九五之尊,受命于天。理应当万岁万万岁……就算驾崩,有宸陵罡气护体,还有无数人守在朕身边,不是那些孤魂野鬼随随便便就能靠近的!”

怪不得他那么在意自己的陵墓,原来是因为这个。

文清辞缓缓地笑了一下。

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满是悲悯与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支利剑刺入了皇帝的心中。

“陛下,您觉得难以寿终正寝的自己,真能被葬入宸陵?”

文清辞的声音清润,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诅咒。

“……对陛下而言,葬入宸陵似乎有些不妥,您的陵墓合该在殷川大运河的河底,这样才方便那些河工找您报仇,毕竟他们等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是笑着说完这番话的。

皇帝的理智在刹那之间被击破,他忽然大声尖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起身向着百巧楼跑去。

如躲避厉鬼一般躲避着文清辞。

和那人的狼狈失态不同,文清辞缓缓站直了身,月白色的长衫片尘不染。

他面色平静、温柔一如往昔。

百巧楼深处,皇帝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

他使劲摔打着东西,嘴里念叨着文清辞听不懂的话。

或许是这边发出的动静太大,守在外面的恒新卫也忙冲了上来。

进门之后,他们看到太医一脸苍白的转过身,文清辞皱眉深吸一口气,纠结了半晌终于小声说道:“陛下应当是犯了癔症……无法近身。”

说话间不远处的皇帝突然转过身。

恒新卫的身影落入了他眼底。

刹那之间,那一道道的黑影与幻觉中殷川大运河河工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皇帝颤抖着抬

起右手,用食指指着他们说:“来人啊!来人,给朕杀了他们——”

恒新卫面面相觑,半晌过去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听皇命行动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忤逆圣意。

皇帝方才的表现,彻底印证了文清辞的话:

皇帝得了癔症,且病得不轻。

百巧楼大门敞开,皇帝失态的尖叫声,传遍了整个太殊宫的角角落落。

自此所有人都知道他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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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经过三日苦战,卫朝军队出现在了王庭城下。

一望无际的空旷戈壁,被士兵填满。

卫朝的军队早就不同于往昔。

队伍里的所有人目视前方,眸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惧意。

他们知道这一场仗,自己只能胜不许败。

似乎意识到这里将要爆发一场大战。

军号还没有来得及吹响,便有秃鹫徘徊于天空,等候着一会的饱餐。

谢不逢慢慢用指腹蹭了蹭缠在手腕上的羊毛手绳,小心翼翼将它藏在了金属的护腕下,动作温柔又眷恋。

末了向南方回望一眼,寻找着雍都的方向。

然后仰头看了一眼长天,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体内的血液,在此刻如沸腾般滚烫,满腔的杀意早就无法控制地四溢出来。

秃鹫发出一声长鸣。

少年缓缓地抬起了握着重剑的右手。

停顿片刻后将它狠狠指向天际:“一个也不留,杀——”

“是!”

黑色的战马两条前腿高高一扬,如利刃一般带着它的主人冲向前方。

烟尘四起,滚滚而去。

刹那间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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