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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番外(05) 云雀之夏[校园篇晏斯时……

《云雀之夏》

[01]

那天刚下过雨,空气并不太热。

但南方的夏天很潮——相对于北城,楚城是绝对的南方——从江城到楚城的一路,沿途那些树木,绿得似能滴下水来。

晏斯时一路都在睡觉——有时候是装睡,有时候是真睡着了。

去机场接他的人是霍济衷的下属,叫罗卫国,行事周到细心,缺点就是热情太过,而流于阿谀。

他不喜欢,也不擅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车开到了楚城,从郊区的工厂经过。罗卫国进厂里办点事,出来时碰见了正在等车的,似是他亲戚朋友的女儿。

罗卫国想做个顺水人情送人一程,问他的意见。

实话说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但有时候怕麻烦过了头,反而大部分事情都懒得多说一句。让人搭顺风车这事儿,可有可无,没重要到让他提起精力去发表多余意见,就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个女生上车时,有种给人添了麻烦的局促。

他能觉察到她在偷偷观察他,但那目光没有审视的意味,只有一种单纯的好奇。

原本以为,有第三人在场,罗卫国会收敛那份多余的热情,但或许因为一路上他都在睡觉,此刻才“醒”,反而让罗卫国觉得得抓紧机会表表忠心。

他心里烦得不行,但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无法以强硬言辞拒绝。他想继续听歌,但想起自己的iPod早就没电了了。

这时候,他看到了女生拿在手里的MP3。

原本以为女生会拒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但她很爽快地就借给了他。

进城的这段路,晏斯时并没有睡着,只闭眼听歌。女生的歌单里有很多日文歌,或许是什么动画或者剧集的主题曲。

他有时候微微睁开眼,会看见她正紧紧地盯住那MP3的屏幕,很是紧张的神情。他不知为什么,也没多问。

车先将女生送达,他递还MP3,道谢。

女生下车前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是有话要说。但她没有,只跟罗卫国道了声谢。

这最后的一瞥,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

漂亮干净的一双眼,自然而然叫人想到了浸在白瓷盆装的清水里,黑白分明的围棋棋子。

/

[02]

车上的这次小插曲,并没有让晏斯时放在心上。

太多的事让他耗尽心力,尤其霍青宜。

晏家对霍青宜的状况讳莫如深,实则外公外婆也是。对外,他们只称霍青宜是病了。他们的理由是,小城市对精神疾病的接受度更低,如果叫人知道霍青宜“疯了”:“小晏,你的学习和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外公的一番良苦用心,让晏斯时没有太多置喙的空间门——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外公牵头出资,在楚城最好的明章中学设立了国际班,老师也都是花了大气力,从江城或是其他大城市请过来的。

外公常对他说,小晏,让你回这么一个小地方,是委屈你了。

晏斯时倒不觉得委屈,只有一种无力感——有没有国际班,他都能申上想去的学校;但对于霍青宜,似乎多聪明的脑袋都无计可施。

国际班人不多,有个叫陶诗悦的女生是他认识的。外公总希望他跟陶诗悦能玩到一起去,怕他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会觉得孤单。

他在明中确实没什么朋友,但并不觉得孤单。他常有一种寄蜉蝣于天地之感,觉得自己不属于明中,迟早会离开——当然,也不属于北城。

好像自霍青宜生病以后,他对任何地方都失去了一种归属感。

即便从来没有刻意宣扬,国际班的来历、晏斯时的家庭背景还是不胫而走。

许多人都拿他当特殊人物看待,有的先入为主,觉得他一定高高在上难以接近;有的接近他总似带有某些目的,窥探、炫耀或者其他。

因为这,晏斯时更加没有什么主动与人结识的**。

王琛算是这些人中的例外。王琛坐他前排,因为他英语不错,自然而然地找他讨教,而后渐渐就熟悉起来了。

王琛这人有种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纯粹,很多人说他情商低,但他毫不在意,始终我行我素。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让他相处起来没有任何精神负担,那应该是“那个女生”。

他是第一次见面才知道“那个女生”叫夏漓。

那天是去书店买书。

发小闻疏白有时候有些没心没肺,或者说,他会把一些善意的关心,包装成没心没肺。周末闻疏白非要让他上线一块儿打CS,游戏时,就顺便挂上了语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闻疏白拐弯抹角地问他的近况,他说还好。七扯八扯的,闻疏白提及自己最近看的电影和书籍,说看了部漫画特别治愈特别有意思,叫《虫师》,让他去瞧瞧。

那一阵霍青宜状况持续恶化,甚至开始将他错认成晏绥章。她失去了理性沟通的能力,无论他怎样试图向她解释自己是谁,她都拒绝他的接近,只让他从她的视野里滚出去。

外公叫人收拾出了另外一处住处,晏斯时只得暂且搬过去。

周六去了一趟外公那儿,到时霍青宜在睡觉,听说她情绪稳定许多,他就没有留下等她睡醒,担心自己出现反而会刺激到她。

无处可去,便想到了闻疏白的推荐。外公说洋丰路上有家书店,是民营的,应当比新华书店品类丰富。

去了才发现只有一些畅销书,和诸如《知音漫客》这样的漫画杂志,没有他想要的书。

在店里逛了半圈,却让晏斯时碰见意想不到的人。

他记性很好,所以多看了两眼就认出来,是上回在车上借他MP3的女生。只是没想到世界这样小,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再次遇见。

他摘了耳机打招呼,女生明显也很惊讶。聊过才知她也在明中,名叫夏漓。很夏天的名字,几能想象那初夏时节,波光粼粼的明澈江水的情景。

他不想来一趟却无功而返,于是尝试性地问她是否还有其他卖漫画书的书店——他记得她的歌单很多日本动画和电视剧的主题曲,或许她会知道。

果然。

那间门名叫“尚智”的书店真的很小,在那个薄如蝉翼的黄昏里,它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

他随意翻着书架上的书,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

夏漓就在书架的另一侧,但她就像那自门外投入的夕阳,只是存在,却并不打扰。

算起来,她帮了他两次,虽然她说只是举手之劳。

他不怎么喜欢欠人人情,多小的帮助也想回报以同等的善意,是以送了她一册单行本漫画作为回礼。

在他看来,他们的友谊应当是从这里起始的。

/

[03]

后来在学校里,晏斯时有两次看见过夏漓。

一次是在食堂,他跟王琛去买水,看见她在一个窗口的队末排队买饭;一次是某天最后一节课下,他正准备走出教室,看见走廊里她匆匆跑过,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那天月考结束,十八班的聂楚航来找他问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他才知道,他跟她是有共同朋友的。

这概率其实很小,因为他在明中的朋友,说起来也不过就王琛和陶诗悦,后者他接触得也不算多。

很多人对他有误解,觉得他目下无尘。

他懒得解释,自己只是讨厌无效社交。

他喜欢跟真诚,且某些方面很纯粹的人打交道,譬如王琛,譬如对物理有些执着的聂楚航。

也因此,聂楚航让他一块去吃晚饭时,他没有拒绝。

他很少外食,家里三餐都有阿姨根据他的口味安排。

楚城人喜辣他是知道的,但点菜的时候他在跟聂楚航探讨题目,没有留心究竟点了什么,待上菜以后才发现无一能够下口。

踌躇着是否再加两个菜时,夏漓却起身去帮所有人拿了水,又添了一道不辣的素菜。

她的出发点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不能吃辣,但却他们所有人都照顾到了,尤其是正有需求的他。

一种恰到好处的周到。

后来运动会,晏斯时跑完百米决赛之后,恰好在通道里碰见夏漓。

他其实正准备去买水,她递过来时,他很自然就接了,因为她的态度和在餐馆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种举手之劳的恰如其分——之所以没有接那些等在终点处的女生递过来的水瓶,因为很清楚那背后附带的意义。

他并不想接受那些意义。

拿了水准备回教室,想起手机在王琛那儿,折返时却发现夏漓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抱膝姿势,她神情看似有些不舒服。

算来她之前“照顾”他多次,因此他也很自然地关心起她的状况,得知她只是冷,就丢了运动外套给她。

运动会这样吵闹的场合,实则让晏斯时很烦躁,但国际班拢共就那些人,体育委员的一再恳求,让他无法拒绝。

他的性格是这样,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全力以赴,最后100米和800米拿了金牌,跳高和接力赛拿了银牌。

接力结束以后,他没参加颁奖仪式,自己先回教室。

晚上学校安排看露天电影,他没兴趣,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却被过来接女儿回家的陶诗悦的妈妈拦住。

晏斯时并不讨厌陶诗悦,她虽然性格有些骄矜,但还算直爽,打起交道来不算费力。

他厌烦的是她背后一系列附带的人情往来,厌烦总有人拐弯抹角打听霍青宜的状况。

那些窥探只是一次一次提醒,他和霍青宜陷在这困局中的无能为力。

晏斯时由来不是一个叛逆的人,因为精神内核足够稳定,不需要通过某种对抗来彰显自己。

那种刻意宣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叛逆”,在他看来其实很无聊。

而这一阵他实在过分迷茫而苦闷,像是陷在四面八方都是穷途的茫茫大雾之中,因此开始将这些苦闷诉诸于某些外力,虽然尝试过以后,客观评估,收效甚微。

譬如香烟。他很清楚不是因为尼古丁,而是这个行为本身,能让他的无力感藉由愤怒宣泄出来。

就在他摸了摸口袋,发现打火机不见了的时候,夏漓出现了。

实话说他那一刻有一种独处空间门被打扰的烦躁,但她在打电话,通话的对象似乎是她妈妈,那些家常关心的言辞,让他一瞬心境潮湿。

她递还了打火机和外套。外套洗过,带有一股洁净的洗衣液的香气。

她实在是个好学生,像是最为守序的那一类。很难说清那一刻确切的想法,他点燃烟以后问她,“会告诉老师吗?”

他觉得她的表情有种慌乱下的强作镇定,因为回过神来细品这问题,自己像在威胁:

就好似拦路打劫又背景深厚的校霸,问好学生会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

好学生能有什么选择?

但夏漓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她似乎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勇气,告诉他,钟楼四楼有个秘密空间门,在那里“做坏事”,不会被老师打搅。

让他惊讶。他修正了自己对她的判断,她或许是通俗意义的好学生,但一定不是“守序”的那一类。

和他一样。

那秘密空间门后来他去过几次,确实是个好地方,适合一个人待在那儿听音乐发呆,让自己暂时被这个荒谬的世界遗忘。

/

[04]

晏斯时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喜欢集体活动的人,但他讨厌的不是集体活动本身,而是这其中低效沟通的部分。

在他看来,有些事自己一个人完成远比大家协商、争吵和妥协要高效得多,这一结论在他后来读本科做teamwork时屡次得到验证。

之所以答应做《西安事变》话剧剧本的翻译润色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事儿他一个人就能完成,不需要跟太多人协商。

但为了能够全局理解主创的用意,一开始的选题会议他还是参加了。

不出所料,选题会一开始的沟通很是低效,围绕原创与否的基本议题都辩论了好几个回合。

正当他百无聊赖、思绪游离时,姗姗来迟的夏漓,抛出另一个历史剧的方向,并在大家似乎走将陷入究竟什么题材更好的争论之时,给出了最具说服力、一锤定音的结论,使得这场选题会高效率地达成了统一。

他其实一直觉得她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相较于她的两个好朋友,她在团体中似乎更多扮演观察和倾听的角色,但这回她的发言提纲挈领。

她实则很有主见,且内心强势,是个绵里藏针的人。

翻译工作完成,去图书馆讨论那天下了雨。

一下车便看见前方台阶上被冷雨浇得几分瑟缩的女生,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去替她打伞。这样的天气,淋了雨恐怕会感冒。

关于翻译的讨论倒是效率很高,不过晏斯时挺希望有人能对他敲定的成稿提出修改意见。

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文学不是他擅长的方向,他所做的仅仅贴近了“信”和“达”,离“雅”还远得很。

结束关于翻译的讨论,便开始商量选角。

出演角色的过程中,势必涉及大量的跟编剧、导演和其他演员的无效沟通,这让他敬而远之,因此一开始就推拒了让他出演主角的邀请。

雨天的图书馆很是安静,适合自习。除了他,夏漓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就留了下来。

他在跟着教材做编程练习,但进展不顺。

夏漓向他请教生词的小小插曲,让他有片刻放松。

他注意到,她在看的书,似乎是他推荐给王琛的英文原版的《Guns,GermsandSteel》。没多问,也不觉得她看这本书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有些事,只当事后有所意识的时候,才会成为佐证结论的蛛丝马迹。

而那时候的他,确实毫无意识。

后来送夏漓和她的朋友回家。

那时他正好有人来接,而雨尚未停,纯粹出于教养的举动,举手之劳般的不值一提。

夏漓将要下车时,对他润色翻译的剧本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对仗”、“押韵”、“气势”,实则都是偏于文学性的要求,也就是他尚且欠缺的“雅”的部分。

她对英文的韵律或许有超于旁人的直觉。

那之后话剧开始排练,晏斯时没怎么参与相关的事宜,怕麻烦倒是其次,霍青宜的状况恶化,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精力。

那一阵家里气氛紧张,外公外婆都严阵以待,因为霍青宜“好”与“坏”之间门的切换毫无规律。

聂楚航邀请他参加生日聚会,他答应下来了,但很快被家里的事搅得无心参与。

直到聂楚航生日当天,他被霍青宜“赶出家门”。

司机问是否送他回单独居住的地方,这日寒风吹彻,他莫名不想一个人待在那空荡荡的别墅里,就让司机开去了那家KTV。

去了才想起忘了问聂楚航包厢号,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没多想,打了一辆车准备折返,夏漓却在这时候出现。

他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好几次,她都出现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比如上次还打火机。

一道往里走,晏斯时注意到夏漓穿着白色毛衣与羽绒服,

很多时候她都穿着明中的外套,今天这样一身很衬她,有种干干净净的安静,像子夜时分,月色下的梢头初雪一样。

包厢吵闹,他心情不好,因此什么活动都没参与,只戴了耳机听歌。

好多天的睡眠不足,这种又避世又吵闹的环境,让他很快睡去。

是夏漓叫醒他的,下楼时才知下雪了。

霍青宜就是楚城人,他知道楚城不是年年都有雪,有时候只象征性地落点冰粒,整个冬天就对付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所有南方人都向往下雪天,但至少霍青宜是,夏漓也是。

夏漓望着那纷纷落下的雪花,眼里有光。

让他想到每年冬天,北城落雪时霍青宜的神情。

那种单纯的惊叹与喜悦,几乎一模一样。

之后话剧大排练,晏斯时被王琛叫去做外援。

他并不是诲人不倦的人,但这话剧毕竟有他翻译的一部分成果,多少也会希望呈现出来的最终成果能够尽善尽美。因此,凡有人来问发音问题,他都会尽量解答。

但他注意到,夏漓是唯一一个没有找他“请教”的人。

话剧演出当天。

到时恰好碰见夏漓遇到了麻烦,他记得她并不负责妆发的事,但她火急火燎的神情,却比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要急切。

她可能是真的挺喜欢这次集体活动。

他一直是半游离状态,这时候也忍不住有所感染,主动提出帮忙。

也是这次,让他更进一步了解她的周到和细心,譬如给弄脏的衣领拍照留证,把脏了的那件留给自己,以及合影结束以后,只有她留意到了那被扔下的横幅,捡起以后细心整理收纳。

她说,她很珍惜跟七班同学的友谊。

他相信这是她最真诚的理由。

她一直是个真诚、大方而不矫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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