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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过, 魏征毕竟是魏征,即使被皇帝所展示的什么“天幕”、“天音”、“天意”震惊得一时反应不能,魏大人依旧是敏锐把握到了天音纷繁数万字中的精华。他闭门在家十余日, 不但耗费精力补全了那一篇十年后的《十思疏》, 还与到访的孔颖达孔学士议论数次,彼此达成了共识。

在魏征看来, 虽然汉儒学说已经破败, 难以支持;但“五德终始”、“天命降世”等理念传世已久,影响极深,一时难以清理。而汉儒搞的那些祥瑞谶纬、鬼神灾异,却早被王充、桓谭等先贤高士质疑批驳, 至今已是摇摇欲坠。所谓避强就弱,正该迎头痛击, 先将这些迷信玩意儿统统扫除再说。

以此为纲领,魏征花费数日写就了一篇谏章, 请求皇帝罢除祥瑞灾异的邪说, 并禁绝一切谶纬妖言及鬼神之说。这篇谏章沿袭了十思疏的风格, 鞭辟入里又清新深刻,皇帝再三品读, 赞赏喜悦之余, 又忍不住向身边的亲近臣子感叹:

“这篇谏章太过犀利,怕是朝上必将有大风波了!”

至尊的预感毫无差错, 谏章下发到政事堂供大臣们阅览之后,立刻便掀起了轩然大波——所谓的祥瑞妖异的确是陈旧腐朽即将没落了,但破船也有三根钉, 朝中信奉谶纬祥瑞鬼神之说的可不在少数!听到什么“邪说”、“妄见”, 焉得不怒?更何况魏大夫的言辞也太过激烈, 居然在谏章中公然声称董仲舒等汉儒的谶纬祥瑞只是“朋比附会”、“差之千里”、“混杂无分”,那简直是指着诸位士大夫的鼻子在骂祖师爷了!

正因如此,朝堂之上立刻便起了同仇敌忾的愤慨。在信奉汉儒谶纬说的诸位学士看来,魏征这东宫小臣只不过是侥幸得了皇帝的一点宠遇,怎么就敢胡作妄为,公然踩到自己头上?若不迎头痛击,岂不令人小觑?

于是,酝酿数日之后,以宰相萧瑀为首,十数位学士、御史等一齐上书,弹劾谏议大夫魏征妄议前贤,言语不敬,请求将此人重重治罪。皇帝接到弹劾不置可否,只是让魏征与诸位大臣对质。

相较于气势汹汹、人多势众的谶纬一派,魏征魏大夫就要淡定得多了。他早就与孔颖达反复议论,仔细参详过天书上的种种内容,而今纵被围攻,却也丝毫不惧。

当先发难的自然是几位博闻广知的大学士,引经据典各论长短,力证魏征的谏言非圣枉法的狂论。但魏征早有准备,轻轻数语便拨开这千斤之力,而后反守为攻,抛出“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道无亲,唯德是辅”等论调,既高屋建瓴,又严丝合缝,喻攻于守,浑无破绽。

诸位学士都是经术典章的高手,刚一交手便知不妙,硬着头皮挡了几招,却被魏征的严密逻辑杀得节节败退,招架不能——魏大夫十几日来与孔学士推敲斟酌,又充分吸取了天书所提供的后世理念,拿出的理论当然不是寻常可以驳倒的。

眼见败相显露,诸位学士面面相觑,终于咬牙扔出了大招:“历朝历代都有祥瑞谶纬,以证正统;魏大夫一人之言,就能断定这沿袭千古的惯例尽为虚诞吗?岂非太过狂妄!“

——老祖宗都是这么办的,你还能有老祖宗聪明?

这是非常刁钻的招数,一旦魏征正面回应,便会被诸位学士一路纠缠,开始源源不断的争论这祥瑞谶纬的由来,最终无休无止,沦为笑谈。但魏征只是轻松一笑,随意便接下了这招。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他停了一停,又道:

“周武王伐纣,卜筮之,曰:‘大凶。’太公推蓍蹈龟而曰:‘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武王伐纣之时,数次占卜都是大凶。姜太公上前一脚踢翻龟壳,说一块枯骨和几根死草,知道什么吉凶?!于是下令出兵,果然大胜。

你们的老祖宗再老,还能有姜太公老?你们的老祖宗再懂,还能有姜太

公懂?

姜太公都能一脚踢翻灾异,后人凭什么还要抱着这些枯骨不放?

眼见对方犹自愤愤不平,魏大夫微微而笑,使出了最后的绝招:

“至于所谓‘正统’者,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一统;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又何必什么祥瑞?”

几位学士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倏然而变。

由唐至宋数百年儒学传承的精华在一刻凝缩为一体,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范仲淹等无数名儒在这一刻灵魂附体,魏大夫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他貌似轻松的抛出那句“正统论”时,背后隐匿的是宋儒最严密、最华美,也最为出色的创造,是一千年内思想史与理论史绚烂的华章。而今图穷匕见,当真是杀鸡用了屠龙刀,轻而易举便捅穿了汉儒谶纬论那点可怜的逻辑,真如羚羊挂角缈缈然不可琢磨,又如天外神来一剑,迥然超乎想象之外。

几位学士都是博学多闻的人,仅仅听到这一句便知大事不妙,登时便是面如死灰,出声不得,自知境界相差太远,即使穷尽己身所学,也实在无法回驳这近乎于尽善尽美的一句。呆滞片刻之后,只能拱一拱手,默默退下。

此等高手过招,微妙精彩处只能彼此暗喻。寻常大臣们一脸茫然,还搞不大清楚攻防的细节,看到学士们诺诺后退,只能彼此面面相觑。

眼见局势不对,宰相萧瑀登即挺身而出,居高临下一顿呵斥。他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论经术底蕴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朝中第一流的人物相比,干脆另辟蹊径,直接发动政·治攻势。萧瑀列举了大唐开国以来的种种祥瑞,而后语气尖刻的质问魏征,是否相信这些祥瑞?

——显然,不相信这些祥瑞便是质疑大唐的正统。萧宰相出手刁钻狠辣,名不虚传。

魏征却神色平静,只向宰相拱了拱手:

“正统在于人心,不在于祥瑞。”他道:“魏某见识鄙陋,只听说在南北朝之时,各地所见的祥瑞最多。”

萧瑀微微一愣,而后满脸胀得通红——众所周知,萧瑀萧丞相的祖宗,便是现已往生极乐,人称萧菩萨的萧衍大帝。萧衍大帝在位四十八年,晚年酷嗜神道玄谈,可谓将祥瑞一事玩出了高度,玩出了风格,玩出了境界,真正不同于凡俗。与之相比,唐朝开国时那点可怜的祥瑞,实在只能算是寒酸悲楚,叫花子与龙王斗宝而已。

——问题来了,要是李唐的祥瑞是正统,那萧梁多得泛滥成灾的祥瑞又该怎么说?

萧丞相被噎的直翻白眼,刹那间气性上头,思虑片刻之后,决定换一个方向进攻。他猛地伸手一指,点出了排班在后的太史丞傅奕,而后大声发问:“魏大夫,太史丞曾经夜观天象,看出‘太白经天,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也是虚妄吗?!”

眼见萧丞相声色俱厉,周围的大臣登时一片悚然。他们彼此对视,立刻明白了宰相的用意——“太白经天,在秦分”是天象预言秦王登基的征兆,只要魏征胆敢在这上面打马虎眼,那立刻就会招致皇帝的反感。以他东宫旧臣的身份,怕不是会大难临头。

但大大出乎萧瑀意料,太史丞傅奕并未出声附和,反倒是神色怪异难言,似乎极为尴尬羞赧,他闭口不言,甚至还往后缩了一缩,以笏版挡住了自己的脸。

萧瑀:???

不是,你不表态就不表态吧,你羞耻个什么?!

萧宰相一脸茫然,又转头去看陛下。好吧,陛下的脸色倒是一如他的预期,既晦暗又复杂,既暗淡又难堪,似乎被戳中了难言之隐,大感不快。

但,但那不快的目光怎么是看向自己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

在萧瑀的惶恐与呆滞之时,竟然是魏征开口解了他的围。

魏征整理衣冠,向御座上的皇帝恭敬行了一礼

“圣人云,六合之外,自有存而无论者。臣见识浅薄,岂敢

妄议天象?“他恭声道:“只是臣也曾听闻,这星象运转固然玄妙难言,其中隐约也有条理。只要详加测算,未必不能找出规律,预测变化……“

骤听此言,正在惶恐的萧瑀登时大喜。心想你这老小子可是自己送上门来,须怪不得老夫下狠手!

于是也不顾皇帝的反应,迫不及待便开口质问:

“魏大夫莫非能预测星象?”

魏征微微一愣,俯首道:“臣可以勉力一试。”

勉力一试?分明是不自量力!萧瑀心中冷哼,不由生出鄙夷。他是皇族出身,与精擅天文术数的道士傅仁均常相往来,因此对这星象颇为熟稔。以傅道士的看法,以术数计算历法及日蚀月蚀还算可能,但要预测星象变化,那就真是难如登天,完全已经超乎人力可以理解的范畴了。

显然,这魏征出身寒微,见识实在太少,才会有这样癫狂错乱的妄想。

但无论癫狂与否,都不妨碍萧宰相趁机下手。他冷哼一声,立刻抓住了机会:

“欺君是重罪,魏大夫要是预测得不对,又当如何处置?”

魏征再愣了一愣:“臣愿辞官伏法……”

“那就一言为定。”萧宰相迅速开口,生怕对方反悔:“我也愿意做此约定,如若魏大夫预测不错,那便是萧某欺君,一样是辞官请罪,绝无二话。”

眼见宰相贸然开口,吐露惊人暴论。原本安座于御塌上的皇帝猛然弹起,张口便欲招呼。但萧宰相语速实在太快太急,皇帝还未伸手阻拦,那辞官的约定便已经兜头浇了下来,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李二陛下颓然坐倒,只觉头皮发麻嘴发苦,唯有伸手揉搓额头,长长吐气。他头大如斗,只能咬牙喃喃自语:

“耶耶的,怎么一上来就折进去一个宰相……”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侍奉在御座之后,闻言只能嘴角抽搐,面无表情:

萧相公啊萧相公,您老干嘛要来趟这个浑水呢?

·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帝也实在拦不住萧宰相千里送人头的决意,只能无可奈何同意二人的赌约,为了保证赌约的公正,皇帝令人从内库中取出三个机关密盒,让魏征将星象的预测誊写三份藏于盒中。皇帝、萧宰相、魏大夫各持一个,等数月之后再比对验看。

诸位大臣全程围观,结结实实吃了一整日的瓜,当真是吃得心满意足、神思舒畅。只是满足之余,却难免有所疑问——魏征的谏章固然搅动朝局,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军国大政,为何圣人要如此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甚至亲自下场为臣子的赌约做见证?

几位敏锐的公卿若有所觉,下朝后邀约了几位同乡老友,归家共同计议。

·

太极宫内,两仪殿。

皇帝退朝之后,身边侍从便赶紧揭开了御座后的一卷轻纱,却见轻纱后端端正正跪坐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见到皇帝后欢然出声:

“阿耶,阿耶!”

虽然被萧相公的神奇操作搞得头皮发紧,但眼见一双宝贝儿女,李二陛下心头仍旧喜悦万分。他快步走上前去,接过白巾擦拭手脸后抱起女儿,又伸手抚摸儿子额头:

“大郎、五娘,初次随阿耶听朝,可还觉得憋闷么?”

没错,当萧相公与魏大夫彼此撕得不亦乐乎时,大殿后的帷幕中正襟危坐的却是李世民的一双心肝宝贝,长孙皇后的嫡子嫡女,大郎李承乾与五娘李丽质。

这倒也并非李二陛下爱子心切,一时上头,而是极为用心的安排。自聆听天音之后,李二陛下反复思索,渐渐有所领悟——虽然贞观朝名臣如雨,也不是事事都能仰仗。如收拾河北人心、荡涤谶纬迷信等寻常事务,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尽可处置;但疏不间亲,天音反复提及的后世子孙与继承人问题,却非得自己亲自料理不可!

虽然天音暧昧不清,似乎暗示了李承乾未必

能在夺嫡中取胜,但以至尊的本心,当然还是希望嫡长子能正常继位——玄武门之变已经开了恶例,继承人问题实在是出不得差错。正因为如此,李二陛下才特意将大郎接到身边教养,并百般用心,斟酌了极为详细的章程。

天音预言中的那位好重孙李隆基相距毕竟甚远,李二陛下鞭长莫及,只得无能郁闷而已;但每每想到好大儿给自己上的“文武大圣”谥号,以及封禅祥瑞大兴土木等等败家举止,那真是怒从心头起不能再自制,虽然不至于抽下腰带将大郎抽得如陀螺一般旋转,但依旧将怒气发泄到了章程之中。真正是吹毛求疵,百般挑剔,定要为大唐培育一位贤能之君。

简单来说,李二陛下编了一份鸡娃指南。

这份指南中,小小年纪的李承乾提前十年体验了朝中社畜的人生。李二陛下为爱子延请了德高望重的女官,每日晨起时督促皇子背诵先秦两汉魏晋以来的辞赋名篇,歌咏《诗》《骚》,以此陶冶性情,荡涤心灵,清除一切可能有的土炮审美。半个时辰的晨读之后,李大郎便须跟随圣人一起上朝,在帷幔后端正坐好,仔细聆听诸位大臣唇枪舌剑的嘴炮,还得用心牢记,费力理解那些高深莫测的引经据典。

散朝用过点心,又是四五名学士多对一轮流讲学,分别教授经史子论诸多典籍;午后休息半个时辰,又于马场练习骑射、箭术,听禁卫讲解兵法。等一日功课已毕,休息就寝之前,还要写一份当日的心得,供皇帝御览。

这份指南可谓详密周到,无所不包,将鸡娃流程安排得妥妥当当。内侍宣读旨意之时,八岁的太子李大郎脸色便渐渐白了下去。看看这一份细密冗长的清单,再回想自己前几年潇洒旷荡的日子,真正是摇摇欲坠,有苦说不出来。

——阿耶这是怎么了?

李二陛下端坐在侧,听着内侍宣读他精心拟定的流程,心中却犹觉不足。继承人的教育固然需要加紧,但天音中那句“嫡子相争”却一直是皇帝不敢稍有遗忘的噩梦。以李二陛下的想法,嫡子相争固然是因权力引诱,也未必没有骨肉亲情淡漠、彼此视为路人的缘故。正因如此,他才一直苦心斟酌,想着能因势利导,培养几个子女间的感情。

而今这同窗共学,不正是增进彼此情谊的天赐良机么?

李二陛下移开目光,刚好看见了坐在身侧把玩九连环的嫡长女李丽质。

……反正鸡一个是娃,鸡两个娃也是鸡嘛。

李二陛下露出了微笑:

“五娘,阿耶与你说一件大大的好事……”

·

总而言之,除长孙皇后的嫡次子李泰过继在外尚未归宗,勉强躲开一劫以外,李承乾李丽质兄妹都没有逃过父亲的鸡娃热情,提前品尝到了皇帝九九六的快感。李二陛下还向两兄妹振振有词,声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因此万万不可退缩等等。

李大郎倒没敢说什么,五娘李丽质却险些哭了出来:“大哥是太子,自然要有大任;臣又有什么大任要承担,非要吃这个苦呢?”

李世民哼了一声,却不由想起了天音中的种种描述——那个糟心的重孙子,以及宫廷内公主皇后一齐上阵的盛状。

“那可难说。”他道。

·

正因这鸡娃的种种经历,当幕后听政的李大郎李五娘瞧见父皇的笑容时,固然欣喜不已,但心中却也惴惴不安。果然,阿耶笑着开了口:

“大郎,今日诸位大人都讲了些什么呀?”

李承乾天资聪颖,记性犹佳,简明扼要的便把几位大臣的争论复述了一遍,但轮到魏征与萧相公的争论时,却难免有点结巴——小孩子也喜欢吃瓜,萧相公的瓜又大又甜,反倒把魏大夫那句惊世骇俗的正统论给压住了。李大郎迟疑片刻,依旧难以记忆。

李二陛下还在殷切的俯看自己的长子,在一旁把玩衣衫配饰的李丽质却轻轻

咳了一声,在阿耶看不到的死角悄悄一指——殿外正摆着一架长筝呢。

李承乾灵光一闪,登时脱口而出:

“魏大人说,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

眼见儿子背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李世民登时微笑点头,大为喜悦。他又考问了李丽质几句,拍一拍两个孩子的肩膀,牵着手往两仪殿去。乘着父皇不注意,李承乾探出头来,对这妹妹嘻嘻一笑,大为感激。李丽质回以鬼脸,悄悄向哥哥伸一伸手,显然是要大敲竹杠

——同窗共学果然增进了手足的情谊。只不过增进的方式嘛,稍稍有那么一点超出李二陛下的预料。

走出几步之后,李世民突然记起一事:“大郎,五娘,现今关中正在闹旱灾呢,古来贤臣们救灾济民的良法,几位学士给你们讲过没有?”

李大郎与李五娘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个干净。

·

不错,这几日李二陛下念兹在兹的,除了魏大人那封横扫谶纬迷信的谏章之外,便是关中的旱情了。天幕舆图的预测毫无差错,自二月之后,关中降水便甚是稀少,部分州郡已是二十余日不见甘霖。春耕将至,这旱情自然影响甚大。

所幸皇帝早有预备,除先前派遣官吏巡查各州水利与仓储之外,还下令免去关中一年的税赋徭役,自国库中拨下粮米布帛以供救济。除此以外,李药师在突厥虏来的牛羊也大有用处,朝廷将老病瘦弱的牲畜宰杀后晾成肉干,分赐给长安内外年过六十的老者,又将健壮的牛马与种子借予遭灾的百姓,约定春耕以后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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