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点点头,只露出远山眉、秋波目。
“有何事请讲。”
容若皱皱眉,心里纳闷,平日里也不这样啊!怪怪的。不过他是带着正事来的,于是开门见山,同她一五一十讲了。
才讲到一半,挽月便急了,扇子也顾不上遮了,“不是这样的!我有几个胆子敢利用他给我当冤大头?我横竖是自己跟自己唱双簧,何必多此一举带上他呢?”
纳兰容若没有答话,反而笑出了声,“看来京城近来不是时兴扇子半遮面,是时兴牙疼嘴肿上火啊!”
坏喽,刚才情急之下放下扇子,这副模样全给人看见了。不过和容若说的事相比,丑模样已经不算什么了。
容若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笑了会儿后,便正色同挽月道:“可你的人确实主动找了曹寅,曹寅是个手头没那么宽裕的,必然四处借。有那么大能耐出的起又跟他关系熟的只有皇上了。你不要告诉我只是巧了,你没
想到。”
挽月面露悔意,嘴一动一说话更疼了,“容若大哥,我跟您交底说个实话,是我让人接近曹寅引他上钩的,也确实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着他搭上皇上。”说到这里,挽月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皇上也赚些银子,他肯定用的是内帑银。”
容若朗声大笑,“我明白了,你这是变着花样拍马屁,结果不小心拍到了马蹄子。”
话粗理不粗,挽月没反驳。
容若又好笑又好奇,“你一闺阁小姐,阿玛是辅政大臣,没人比他官儿更大了,你瞎操的哪门子心?”
挽月沉着脸,心道:你们哪知道我的不容易?要不是穿越身份提前知道皇帝酝酿着办鳌拜,她才不会上赶着讨好他!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嘛!
“甭跟我装,容若大哥和皇上关系那么近,有些事儿咱不挑明,明着说彼此难堪。我阿玛一介武将,打仗厉害,脾气暴躁,又倔。听说他老和皇上杠,我这不是怕么!算我替他赔礼道歉了。”挽月说罢,缩了缩脖子。
容若竖起拇指,感慨一句,“孝女!想得也细腻长远。这样,这事儿呢有误会,你这个心思虽然吧,有点……”他歪了歪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猥琐?无耻?
挽月脑子里蹦出几个词来。想法确实很猥琐,跟马屁精贿赂上司一个样。但别人是为了升官发财,她是为了保命。
容若:“有点非君子所为,不光明正大。”
挽月:还是跟文化人打交道好,面子给你留足了,骂人都好听。
容若:“但我愿意当个和事佬。赶明儿在八方食府摆个宴,把皇上邀出来,一道说开吧!”
挽月连连摆手,又重新拾起羽扇遮面。“我这模样有损圣人眼,还是再往后些日子吧!”这可是她最丑的时候,万一给康熙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往后使美人计都不管用了!
容若制止,“要去要去!而且就得是这副样子,什么粉啊胭脂都不要,越憔悴越惨越好。我告诉你,皇上也上火了。”
“啊?”挽月大吃一惊,嘴一张又咧到了伤口,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就跟你这上火位置差不多,嘴角这儿,这半边脸。”
挽月不由自主捂上自己脸,“被我气的?不至于吧!”
容若想了想:“绝大多数应该是被你气的吧!”
挽月嘴一撇,盈盈泪目就要下雨。
容若一笑,“逗你的!皇上忧心国事,近来江宁织造贪腐,牵连甚广,偷交税款,人证被灭口,皇上烦着呢。你只占了一丁点。”
挽月知道他心肠好,是故意这么说来安慰她的,心下不由感激,也放轻松了了许多。
翌日下傍晚,落日余晖披在紫禁城的身上,给恢弘肃穆的宫殿晕染上秋的柔光。
这还是玄烨头一回在这个时辰走在前门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条街上有古玩字画、刀剑、客栈等大殿,也有沿街摆摊的商贩。
“艾窝窝儿!驴打滚儿!豌豆黄儿!都新出锅的,几位爷要不要来一些?”
容若在前头引路,“爷,咱到了。”
玄烨仰望眼前的酒楼,位置绝佳,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有好几层很气派。大门牌匾上写着“八方食府”四个大字。
他掀了下长袍的下摆,迈过门槛,外面看着气派,里头更是别有洞天。一楼有不少四方桌子,这个时候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还有个台子有人唱曲,唱得是《游园惊梦》,咿咿呀呀倒也婉转。
“爷,楼上雅间。”
玄烨心情尚不悦着,一直打量着四周,跟着容若足足上了四层楼。
“平步青云阁,两位爷里面儿请!”
玄烨深吸了一口气,迈进去前想了想,还是展开折扇,遮住了口鼻。
里头那俩人已经到了,看到皇上进来,曹寅撑着桌子站起来要给请安。玄烨摆摆手,示意微服出宫一切从简。
他坐了下来,望了雅间一圈,皱起了眉,“她人呢?”
容若笑道:“我这就去叫。”
玄烨还是觉得心口憋闷,索性也不遮了,将扇子收起放在了桌面上。不一会儿,挽月从外面进来了。玄烨一瞧,她还躲在容若后头、不大敢露面似的!
“瓜尔佳挽月,给我过来!”
挽月向前挪了几步。
玄烨气不打一处来,“站近些,怕我拿你蘸酱吃么?”
挽月直接走到了他跟前,同玄烨面对面坐了下来。
二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全都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挽月:哎呀妈,原来皇上也会上火!
玄烨:原来你丫也着急上火了,该!
笑过后,俩人都发现本不该笑,一个心想此时应当表现得害怕才对;另一个心道自己还想挽回面儿呢,差点又丢面子了。
容若打圆场,冲外头喊了声,“小二!给上一壶菊花茶,再来清炒苦瓜虾仁儿、口蘑丝瓜汤、醋溜白菜、排骨莲藕煲、牛肉萝卜汤、冬瓜海米、荷叶莲子粥粉蒸肉……”
曹寅忙阻止:“停停停!不是说好了你做东吗?上全京城最好的酒楼,包最大的雅间儿,这都点的什么菜呀!好歹……咱爷也来了,你就请我们吃这个?”
容若耐住性子同他道:“没瞧见吗?二位贵客都上火,得吃点清热去火的菜,得把火气给去喽!去了就开心了!小二去准备菜吧!”
“好嘞!”
“怎么着二位,摊开来说说啵,这火也该撒撒了,老憋着它就只能发在口鼻目。”说着朝挽月使了个眼色。
挽月心领神会,忙苦着脸,“爷,我错了。但绝没有欺您、戏弄您的意思。我是无意中发现替我们家掌管布庄生意的宋掌柜,过得特别富,疑心他中饱私囊。后来发现背地里人人都骂我们家,店大店多卖得还贵,旁人家也不敢低价出手。其实真冤枉!那宋掌柜跟我们家说,进价就贵。我怀疑有猫腻,央求叶克苏替我查查。
后就想着,鳌拜恶名远扬,京中吓唬小孩儿都要说,你再哭鳌中堂把你抓走!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家位高权重,那是我阿玛战场上拼来的功勋。但财多么,背地里看我们不顺眼的就多多了。我就寻思,财得散散。”
“所以自己贴钱,宁可让人家骂骂你家,看你家吃瘪倒霉,不满也没那么大了。你倒是鬼点子多。”
挽月:这不就是黑红黑红的公关手段么!
她讪讪笑笑,“我确实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拉您入股,不过不是为了坑您,是想带您一起赚钱来着。”
“赚钱?”
“蜀锦啊!”挽月朝曹寅看看,“这几日就能赚大了!不信你们看!我都谋划好了,你们瞧好吧!”
玄烨和曹寅面面相觑,玄烨蹙眉,“即便如此,你目的何在?我还需要你带我赚钱?”瞧不起谁啊?普天之下,谁比皇帝富?
挽月眨巴眨巴眼,“国库钱再多,是您自个儿能挪用的银子么?那是公。我这不为了您的内库银么,这是私。”
玄烨稀罕上了,讲真的,后宫太皇太后,惠太后、往后的后宫,子女,除了内务府能出的定例,人情往来都从内帑。他给舅舅家,于私得从内帑,所以皇帝家也不富裕。“你倒是心细。但不对啊!你这可是公然行贿……皇上!”
挽月赶忙哭丧着脸认错,“是啊!我一时犯糊涂,想替我阿玛孝敬一下上峰。”
“上峰?”玄烨挑眉,“这说法真新鲜!
不新鲜!挽月心道:再过十来年,您还在位的时候,英国都要君主立宪,议会制了。我阿玛也就是个给您工作的。其实怎么说呢,历史很难评判。如鳌拜的想法,保留辅政大臣权力,皇上继续听他们的群议,再定夺,一定意义上有近代思想的初期萌芽。
但上千年的封建君臣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皇权很难撼动,维护者也众多。康熙不会同意,群臣不会同意。包括鳌拜自己也整不明白这个,他不会想着需要革新制度,只会想着既然皇帝不同意我这样,我就把他推翻了我自己当皇帝。
“我知道我阿玛脾气不好,固执又倔,常常惹您生气。就想着用银子讨好一下您,也算替他赔罪了。”
玄烨彻底明白过来,反被气笑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又看见其腮帮子肿着,着急上火的模样,也怪可怜的。这两日他自己也上火,知道滋味不好受,便也不那么责怪她了。
只在她那鼓起的腮帮子上轻轻一戳,挽月没有心理准备,还是疼得往后缩了缩,叫了声“哎呦”。
“好了,这是我跟你阿玛之间的事儿,往后你不要再瞎操心了。”
挽月捂着脸,连连点头。
看着也怪叫人心疼的。换成旁人,就如鳌拜那个大女儿一般,早就横行京城,眼睛长在头顶了。玄烨不禁在心里感叹道:鳌拜你这人有这么个闺女,白瞎了!朕往后要是也能有个这么贴心的小格格该多好!
“客官菜来了!”
容若对小二笑着吩咐:“再上些糖醋排骨,樱桃肉,蜜煎鸡翅根儿、甜酱鲍鱼。”
曹寅又不满了,“会不会有点甜了?腻歪,我不爱吃这个!”
容若将莲藕骨头汤端到他跟前,“喝点这个,以形补形。”
曹寅乐呵了一下,喝了半口放下了勺子,“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