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农历六月三十,是皇帝的亲姥姥觉罗氏的寿辰,觉罗氏生了孝康太后,最小的儿子是佟国维。佟佳氏,后来几乎占据了康熙朝臣的半壁江山,史称“佟半朝”。亏她一直以为佟国维很老呢,来了才发现,比鳌拜年轻太多了。
古人成婚早,有的十五六岁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又有生七八个的,像她这样与侄儿侄女岁数差不多的,也比比皆是。
又比如同期的朝臣,大多很年轻,叶克苏是佟国维长子,不过二十来岁就已经做銮仪卫都指挥使了;纳兰容若被擢升御前侍卫,也不过才十七岁;这几日常来她们府里的温哲堂弟富察马齐,进了国子监也才十八而已。
呵呵,都是一群青年(官)才(二)俊(代)!
挽月对镜梳着头,在心里轻轻感慨:世事难料,圣心也是难测的。彼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谁晓得最后结局如何呢?
这半个月可把她给憋闷坏了,阿林嬷嬷领了鳌拜的嘱咐,当真把她拘在屋里学各种规矩和礼仪。乐薇则被圈在房中抄书,好不容易在吃饭时候见个面,二人也是互倒苦水。总算捱到今天可以出门的日子了。
鳌拜嘱咐了,今天是头一回带挽月作为家里的二小姐正式给其他人认认脸,务必要打扮得精心些。半月前,温哲就已经带着京城最好的玲珑绣坊裁缝来给她量体裁衣了。一共赶制了好几身,都是当前京城时兴的花样。
有缙云色氅衣玄墨兰花纹滚边的、还有十样锦暗纹偏襟缠枝山茶花旗袍、最好看是一身丁香色织金褂襕石榴花百褶裙,淡雅而不失华贵,穿上身当真是大家小姐的气派。阿林嬷嬷五更天便把挽月叫起来了,这会子正哈气连天的,任由婢女们折腾。
旗头是盘好了,该选衣服了。挽月忽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走向衣架,指着其中的一身对南星道:“就穿这身了。”
南星瞪大了双眼,十分惊讶,“二小姐,您真的打算穿这身出门吗?”
挽月满意地打量了一番,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嗯,就穿这身。”
待挽月走出大门,家里的马车早就已经候了好几辆了。挽月前脚刚出来,敏鸢后脚就迈了过来。二人看到对方时,双双都吓了一跳。作为一家主母早就在此等候的温哲看到两位小姑子时,吓了两大跳。
这俩姐妹竟然不约而同,都穿了最灰头土脸的颜色。一个穿了一身青骊色福纹氅衣,一个穿了一条檀色暗纹旗袍。温哲觉得脑瓜仁里一根筋跳着疼。
她直接走了过去,一手揪住两小姑子一条胳膊,“合着我忙活大半月,给你们选的那么多件好看的衣裳,你们一件都不穿?打扮成这样是要上寺庙进香啊还是等着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去俩嬷嬷呢!都回去,现在就给我换了!”
挽月讨好地笑笑,“大嫂,我不用换了,穿这身挺好的。一点也不老气,衬得我皮肤多白呀!”灰头土脸朝人堆里一坐,多么好的掩护色啊!
“好什么呀?干脆女扮男装得了!我再给你一面纱
!”
“那敢情儿好啊!”
温哲没好气地将挽月往门里推,“去去去,现在就去换,我让马车等着你们。阿林给她穿那身丁香紫的,费了老鼻子劲让玲珑绣房的芸娘师傅做了这一身给我们家,佟佳氏的大小姐都没捞着呢!”
见挽月被推回去“回炉再造”了,敏鸢站在原地,摸了摸鬓角淡淡道:“她一大姑娘,是得打扮鲜亮点儿。我不用吧?我都嫁了两回了。”
温哲毫不留情地将敏鸢也往门里拉了一把,“阿玛说了,尤其是你,不许穿得丧气,贺寿得有贺寿的样子。本来就不爱笑,拉着个脸,再不穿得鲜亮点,旁人以为你和离后,成天以泪洗面日子不好过呢!”
“他真这么说?”敏鸢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温哲才不管这些,一起赶回去重新打扮了拉倒。
待两个小姑子重新出现的时候,温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
三日前已出伏,虽还热着,蝉鸣声不绝于耳,却是天高云淡,清风拂去暑气。马车不紧不慢地从东堂子胡同出来,往灯市口大街去。北京城的房舍都是方方正正、高墙灰瓦,除了那红墙金瓦的紫禁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依然给人以庄严肃穆感。
戴着瓜皮小帽的赶车夫、路上行走着的长袍马褂的人,这里的街市、胡同太有烟火气息。挽月悄悄掀起车帘,好奇地往外打量。从未有过自己也是这里一份子的感觉,今天陡然有了。
旁边坐着的阿林嬷嬷同南星、瑞雪她们说笑,挽月放下车帘,陡然间升起一种莫名悲怆:车轮滚滚来,在这座满是故事的老城里,自己也会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二小姐,咱们到喽!”车老六从马车上跳下来。
原来佟国维家和鳌拜宅离得不远嘛!
一下马车,挽月顿时惊了一惊,好家伙!华丽的马车全都在门口排成了队,挤得密密麻麻。
“二小姐您小心嘞!”车老六一边驱赶旁边的人,“朝旁边挪挪去!”
对方也不客气,“我们兵部尚书府的!”
车老六瞪圆了眼睛,气粗得比腰都粗,“睁大你狗眼看清楚,我们鳌拜家的!”
“哎呦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挽月看了眼车老六,轻声吩咐道:“挤一挤就行了,不必争执。兵部尚书同我阿玛都是在朝同僚,莫要因此伤了情分。”
“是是。”车老六赶忙点头应道。
待挽月下马车走后,方才兵部尚书府的马车夫抄了抄手,同车老六白话道:“这女菩萨谁呀?”
车老六没好气白他一眼,“我们府上二小姐,我跟你说得着么?”
“哎呦喂!真漂亮!心肠也好!”
鳌拜家的人在门口集合了,才一起进去。鳌拜走在最前面,他一到,佟国维家门口所有人态度都不一样了。
佟国维冲鳌拜拱拱手,“哎呦,中堂大人亲自过来,我先替额娘谢谢您了!您快里面请!”
“国舅说的哪里话
?您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我们做臣子的理应给老夫人贺寿。”
“您是国之栋梁、朝臣表率!皇上真正倚重的人……”
挽月跟在后面,当一个微笑的背景板,听着前方的商业互吹,这里头有多少真心估计含量不足百分之一。毕竟在佟国维眼中,鳌拜是最有可能和野心推翻他外甥的人,心里只怕已经骂了很多遍了。
她只管跟在温哲的后面,今天她打算全程扮演精致的哑巴。
“小姑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宴席?”乐薇悄悄地同挽月耳语。
挽月见她今儿的打扮很是明艳动人,海棠红撒金暗纹旗袍、团云纹滚边,旗头上簪了一朵红玉雕琢的杜鹃花,更衬得少女娇俏活泼。乐薇今年十五,温哲对她的婚事很上心。如果不嫁给阿里琨,像这种京城贵族汇聚的场面,用来相亲最合适不过了。
她抿嘴笑笑,也对其小声道:“是的,我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回头你也帮帮我。”
乐薇不解,“我怎么帮你呀?”
挽月轻轻扇了扇团扇,笑而不语,心里道:当然是让火力集中到你身上。
乐薇轻笑,“你不用担心见着那些人说什么。要担心没话找话的是她们,不是你。待会儿啊,你瞧着吧,她们会拼了命的巴结你的。哪怕你一言不发,只管微笑,人家只会觉得你高不可攀。”
这倒让挽月意想不到了。原来社恐从来不是性格的问题,而是身份的不对等。
温哲一行一出现,各路先到的贵妇便纷纷朝这边瞧了过来。温哲和乐薇她们是不陌生的,都是最爱参加、张罗各种宴席的人,可她身后的两位,才是着实叫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有人认了出来其中一个,便更惊愕了,纷纷窃窃私语,“那不是鳌拜大人家的千金敏鸢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