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这的确是一件应当考虑的事儿,但......”
霍夫曼没有将话说完,但社交场上的规矩,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直接地、强硬地往下问的。于是大家彼此互相看看,像是猜到了一些什么——就连罗齐奥大使也心领神会地扫了一圈,然后看向了霍夫曼。
他们这些人的圈子说大真的不大,他过去就认识霍夫曼,此时炯炯有神地看着霍夫曼,倒是让霍夫曼先躲开了他的视线。
罗齐奥的大使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纽兰公爵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正处在狂热当中...陷入狂热爱情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会想要献上自己的忠诚,即使这只有自己知道!”
“不不不,这不可能,基利安,你不了解纽兰公爵...”说话的是旅居美林堡的罗齐奥贵族,也是大使先生曾经的同窗。他只不过是受邀前来,没有政治上的心理负担,和罗齐奥的大使又是朋友,说话就随便多了。
他打趣地说出了霍夫曼一些过往逸事,旨在说明他究竟是个多无趣的人——按照此时的观点,不会享受‘爱情’,确实是无趣。而这里所谓的‘爱情’,和现代社会的爱情有着很大不同。哪怕是对美丽情人物品式的占.有.欲,在此时也是‘爱情’呢!
相比起后世当作纯粹的感情,所以大家都说找不到爱情了。这个时代对爱情的标准不一样,倒是很容易得到了。只要足够有钱,想要爱情几乎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如果是平常,霍夫曼可能不会对这样的‘打趣’有反应。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上流社会无意义的闲话。不管是平常衣冠楚楚的官员,还是端着派头的富商,又或者架子不倒的贵族,其实都有趣味不高的一面,在这样的场合很容易全暴露出来。
他越是对此有反应,其他人只会越发感兴趣...这些人就是这样的,非要将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挖出来,才能心满意足。你越不愿意,他们的兴趣就越高!
但他却没有一如既往地沉默,而是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是的。”
“我们的纽兰公爵,他——”在罗齐奥贵族还在往下说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是霍夫曼承认了。呆了呆,下意识看向霍夫曼:“呃,您刚刚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不,您没听错,我说‘是的’,我陷入了爱情。”霍夫曼对他示意地颔首,然后又不说话了。
然而大家的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啊!纽兰公爵的绯闻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真的,他们在这里听到了,回去以后要对别人说,估计别人都不会相信——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完全失了该有的风度,显然是极大震惊下的‘应激反应’。
然而,不管这些人问什么、说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霍夫曼都是一言不发。他只是就在那一瞬间,完全不想掩饰了,更不能以默认的方式去否认自己爱着一个人...至少,他得对自己诚实。
至于对人分享自己内心隐秘的历程,这就大可不必了,他并不是为了成为明天美林堡的谈资才承认自己陷入了狂热的爱情。
他保持这样的沉默直到这一场宴会结束,说实话,这可有些不称职。但一起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觉得这有问题。今天的霍夫曼已经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谈资了,至于他之后‘不想再说’的表现么,想想他平常的样子,大家心里也自动合理化了。
结束这场宴会时,大概是晚上10点钟后。上了马车的霍夫曼被夜风一吹,才忽然想到,明天之后,薇薇安·奥斯汀会不会从传闻中明白什么——他忽然对车夫说:“去白玉兰广场18号!”
他不能让她是从别人的口述传闻里,才知道他已经完全臣服——不,是狂热地爱上她了!
即使以她的聪明,应该对此有所感觉了,也不能这样!
马车抵达白玉兰广场18号时,这座房子比较安静,看得出来今晚这里没有宴会。但又能看到二楼还亮着灯,所以主人应该还没有休息。马车在门口停了两分钟,霍夫曼下了马车,摇响了门铃。
门房汤姆走了出来,虽然意外于这个时间还有访客,并且自己并未得到主人的交代,说今晚有客人。但他们这样的门房是最有眼力的,能一眼看出一个访客到底是什么‘成色’!
即使因为夜色,他也没认出这是曾经来参加过舞会的‘纽兰公爵’,但从对方的服装,还有行事的派头,也能看出这人来头不小。于是就要打开门,让人进来拜访主人。
薇薇安那辆漂亮的小马车就是这个时候‘踢踢踏踏’地小跑到了门前,马车夫大声说道:“汤姆,快开门小姐的车要进去了!”
说完才注意到,居然有客人。
薇薇安借着不算特别明亮的车灯光线,居然看清楚了停在门口,就在她车旁的马车的徽记。惊讶地下了车:“是公爵吗?”
霍夫曼回过头,看到的是似乎刚从舞会回来的薇薇安。她穿着一件简洁的樱桃红丝绒衣衫,和罗泽太太一样,也披着条裘皮披肩。只不过丰厚的皮毛不像是在罗泽太太身上一样,增加了体积感,衬出的是存在感,是富丽堂皇。
在薇薇安身上,反而显得她更加单薄纤细,至于存在感或者富丽堂皇——她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她本身的存在感就已经无以复加,并且昂贵到无人敢于问津。
大概是因为跳舞的缘故,薇薇安的发髻有些松了,她本来是不在意的,但在这里遇到霍夫曼,薇薇安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太自然地摸了摸,然后就摸到了耳朵上,‘咦’了一声。
“晚上好,小姐...?”霍夫曼慢慢走了过来,这并不是一个好机会、好场合,但霍夫曼又清楚地直到,不会有什么好机会、好场合了。
“哦,没什么,耳环掉了一只。”薇薇安困扰地摸了摸已经空了一只耳朵,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厢,显然是寄希望于掉在了马车里,而不是舞会上,或者别的地方。
霍夫曼端详着薇薇安,她的眼睛里有一层疲惫,以及因为这疲惫而产生的漫不经心。这并不会减损她的魅力,毕竟这疲惫的眼睛和上流社会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得疲惫的双眼完全不同。
这不过是这姑娘今夜参加舞会而晚睡后的疲惫,所以底色上是年轻的、清澈的,蒙上这一层疲惫,反而具有了更动人的魅力。
薇薇安为了参加舞会,是化妆过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脱妆了。霍夫曼见过不少‘脱妆’的女士——即使这时的女士不嫌麻烦,能经常补妆,以此时化妆品的情况,总有没照顾到的时候。
但他第一次不厌烦脱妆...他本来就很讨厌化妆的女人,这一点和他母亲留给他的‘阴影’有关。脱妆之后的状态,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曾经的纽兰伯爵夫人,她的母亲,卸妆后的样子。
没有那么可怖,但本质是一样的,就很容易引起霍夫曼的复杂情绪。
薇薇安的脱妆,没有那么狼狈的感觉,因为她自己并不将这视作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对于一个现代姑娘,虽然也会尽量糊一个比较持久的妆,如果有机会,也会想办法补妆。但她们也深知,时间久了,脱妆是无法避免的,没必要求全责备。
她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态度理所当然。
于是‘脱妆’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样子,嗯,残留的妆面是有点儿不大对,也露出了薇薇安的一些瑕疵——只要是人,外貌就一定会有瑕疵,不过是多少的区别而已,这一点即使是获得了‘和礼兰玫瑰’之称的薇薇安,也是无法避免的。
但和她的悠然气度、疲惫神采结合在一起,也不过是另一种美。一种更具真实感的美,皮肤上的纹路、残留的香气...一切的一切都真实而瑰丽。
霍夫曼的眼睛没有离开薇薇安,似乎在焦虑,又似乎很镇定。随着薇薇安的话,他也看到了少了耳环的耳朵,看另一边的耳环,耳坠是一颗大小适中的珍珠。珍珠很圆很光洁,但确实不算大,更适合薇薇安这样的年轻姑娘。
“...有一件事,我想同您谈谈。”霍夫曼慢慢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薇薇安察觉到了什么,踟蹰了几秒钟,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公爵,我们进去说吧。”
回到了温暖的房子,薇薇安的感觉好多了。此时今天没有社交活动的奥斯汀夫妇其实已经睡下了,二楼的灯是为薇薇安留的。薇薇安走到二楼,厨房就送来了一些热牛奶和宵夜——平常薇薇安并不吃宵夜,但她带了‘客人’进来,仆人就拿不准了,干脆让厨房拿了一些吃的。
薇薇安和霍夫曼都没有吃东西,薇薇安手里捧着那杯热牛奶暖手,但也没有喝。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面的人说点儿什么。
“有一件事,您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我必须得当面告诉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再也克制不住,也因为今晚我的唐突之举...我对别人承认了,我有一个爱人,我完全被她迷住了。”
只有两个人的小客厅内,在霍夫曼的话音落下后,安静的异常,只能听到一个小座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无比。
过了一会儿,霍夫曼才轻轻说:“我想,您知道我爱上的是谁,对吗?”
薇薇安没有此时普通年轻姑娘的扭捏,一定要把话讲透,才能承认这种事。当下就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假使我不是太自以为是的话,您是在说我,对吗?”
“是的...您知道...一直有所感觉,只是不能确认,对吗?所以我不能叫您直到明天以后,要从别人口中确认这一事实。这对您太过不尊重了,也实在糟蹋我的感情——我曾经并不认为爱情是珍贵的感情,直到我爱上您,我才意识到它多珍贵!”
“是的,我爱您!”
薇薇安不自然地躲开了霍夫曼的目光,她虽然之前猜测霍夫曼对她有好感,但没有想到对方的感情是这样情真意切。甚至因为前一段时间他的忽冷忽热,还以为他的感情已经在自然消散了。
她之前想的是他不表白,她连拒绝都无从谈起,因此也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并未多想。而现在表白了,她慌张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毕竟她的决定是早就清清楚楚,不曾动摇的。
“哦...我很感激您的感情,被您这样偏爱...”
“但真的很抱歉...抱歉,公爵...感激并不是和您的爱情对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