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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江辰遇缓缓屈膝,鬼使神差地在画前半蹲下来。

小山亭的圆柱上果然刻有字文。

虽然字与画面融为一体,隐藏得极好,但依然掩不住它的特别。

——曦。

江辰遇心中一动,微眯的修眸流露思索。

“江总,这边都处理好了,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方硕遣散工作人员后,回到客厅向他请示。

而江辰遇恍若未闻,嗓音低沉。

“这字,什么含义。”

方硕闻言以为是画有差池,忙上前查看,顺着他视线凑近瞧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个隐秘的“曦”字。

“呃……”

方硕哑然无言。

不愧是江总,这敏锐的观察力真是绝了。

不过他哪懂艺术家的创作意图。

方硕犹豫着说:“不如,明天我尝试联系一下作者?”

江辰遇淡淡瞟了他一眼。

墨瞳里尽是“我现在就要知道原因”的威肃。

方硕秒懂他意思,转瞬坚定改口:“您稍等。”

说罢他立刻边拨手机边往门外走。

英文口语标准。

“喂,你好,我是……”

“对,打搅了,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好在巴黎此刻是下午三点左右,他还能直接联系上东艺展的相关负责人。

不多时,方硕就讲完了这通国际电话。

然后他反身回到客厅,向江辰遇阐明刚刚了解到的情况。

为了张扬独特个性,或是防止仿制,不少艺术家都有个习惯——

他们会在自己的作品里进行特殊标记。

可能是字,也可能是符号,从而增加作品的可识别性和唯一性。

因此,根据展会负责人的意思。

霍克教授提选的这副名为《捕捉白日的春夜》的水墨风油画,相融于画的字是为作者的私人符号。

更通俗来说,“曦”字是她的专属标识。

不出意外,她所有出售的作品都会有该标志。

听方硕解释完。

江辰遇浮在清俊面容上的神情逐渐微妙起来。

但他没再说什么,尾音沉缓“嗯”了声。

方硕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内彻底沉静。

江辰遇在油画前静默驻足了会,便回到二楼。

卧室只亮着一盏落地台灯。

光线不强不弱,照在床边渲开光晕,影影绰绰。

江辰遇半倚床头。

垂眸思量了会,他摸过边柜上的手机,径直拨了通电话。

响铃好半晌,对面终于接通。

秦戈音色含哑:“喂……”

江辰遇淡淡:“是我。”

须臾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

可能是对方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戈懒叹:“哎……知道是你,我这刚睡到七分熟,什么要紧事儿啊?”

江辰遇安静了会。

问道:“那副水墨画,还在么。”

说到水墨画,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心机的某人四年前送的,名为《春霁游图》。

秦戈含糊一声哈欠:“客厅挂着呢。”

想了想,他稍作戒备:“深夜给我打电话,你可别就是为了羞辱我吧,还是人吗?”

江辰遇没搭腔,垂着眼:“我记得画里有块岩石上写了字,大概在西南方位。”

那边懵了好一会儿。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有。”

一听江总过分笃定的语气,秦戈就知道无需质疑。

秦戈:“……”

秦戈:“你这记性也是神了。”

话落秦戈隐隐约约发觉不对。

他话锋忽而转正:“然后呢?事关尊严,你想要回去那不可能啊!别说,这画我还真挺喜欢,一看作者就是可塑之才。”

说着,他犯起职业病,心生可惜。

“哎,大意了,这位成华中学毕业的宋景澜同学,早知道当年的高考志愿应该拉她填报南大。”

手机握在耳边,江辰遇又像是没在听。

安静的灯光下,他眸色深邃而冗长。

“算了。”

他嗓音低缓。

秦戈冷不丁愣住:“?”

“你睡吧。”

“?”

“挂了。”

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迷惑。

随即秦戈便听手机里无情“嘟”得一声。

“……”

秦戈一脸迷糊,茫然呆坐在床。

夺笋。

他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某人就是在蓄意羞辱。

迟钝的起床气滚滚而来。

秦戈公然微信勒索:你造成我神经损伤了,建议周日请吃饭!

……

这边。

江辰遇单屈长腿,靠在床头。

侧颜轮廓深邃,覆上层凝淡阴影。

最近的事在脑中回放了遍。

一切曾被他不经意归为巧合和偶然的蛛丝马迹,眼下抽丝剥茧,都逐渐豁然明朗起来。

但他忽然不想确认。

或者说,已经没有再去刻意确认的必要。

在听完方硕的解释后,江辰遇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所有线索客观真实,关联合法,完全符合确实充分的证据三性。

其实江辰遇确定那副水墨画里的字是什么。

电话秦戈不过是心理作祟。

如果沈暮真是小哭包,就意味着,在江辰遇的以为里,小哭包并非单身状态。

那么现在,他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迟疑了下,江辰遇敛眸,手指轻触手机屏幕。

江辰遇:睡了么。

小哭包:你睡了吗?

樱花感召春天,神明重生星月。

方寸尽乱前,他们给彼此发了信息。

同一秒钟,不偏不倚。

……

沈暮在书桌前猝不及防一愣。

今夜温度明显升高,她穿了浅色吊带睡裙,裸露雪白细臂,滑腻无暇的肌肤似若搪瓷。

卧室的吊灯漾开暖调清光,渲在她乌黑披散的长发。

做完SPA后又逛了会街,这点才到家。

所以沈暮一整晚都没回他微信。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处在迷惘的状态,不晓如何回应。

但此刻逃避的时限已然临界。

回过神,她忙不迭主动为自己的掉线解释。

沈暮先他开口:刚和闺蜜商场回来。

忐忑对方过问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

但片刻空档后,他只如平时闲聊。

Hygge:嗯。

Hygge:买什么了。

沈暮心里稍放踏实。

也只字不提其他:什么都没买,好累的。

她并不热衷出街,宁愿在画室关到天昏地暗,至少这四年都是如此。

Hygge:女孩子都爱出门,你为什么不一样。

沈暮慢慢舒懒下来,伏到桌面。

想说漫无目的瞎逛的闲情和砍价的三寸之舌,她都不具备。

指尖在屏幕敲下两字后,脑子突然拐了个弯。

沈暮斟酌着改口:你怎么知道女生都喜欢?

她的问题别有用心。

但对方似乎并未当回事。

他反问:不是么。

沈暮一口咬定:当然不是。

紧接着故意误导,把他往陷阱里引。

沈暮:也许只是你有、或是有过很多这样的女性朋友而已。

她承认自己是心怀叵测地说出这句话,所以消息发送后,就不争气地心绪焦灼起来。

紧张,又期待他的回答。

Hygge沉默少顷:没有。

沈暮微顿,绷住就要泛出嘴角的笑痕。

故作不懂:什么没有?

Hygge:女朋友。

沈暮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什么女朋友……他是不知道两者的区别吗?

含嗔叩字:是女性朋友啦!没有吗?

Hygge重复:没有。

沈暮追问:可你刚刚说得很确定。

Hygge:我以为人尽皆知。

沈暮笑意终于漾到眉梢。

忍不住再问最后一遍:真的一个都没?

再她反复质问下,对方似乎开始重新思考。

俄顷。

Hygge冷静:有。

相悖的答案突如其来,沈暮为之一震。

她惊愕到赶紧连敲三个问号过去。

然而某人一贯淡定,慢条斯理回应。

Hygge:想起来。

Hygge:还有个你。

沈暮愣半晌才反应回来。

不禁抿唇暗喜:只有我一个吗?

Hygge将问题抛回去:你在调查我情史么?

发乎于情的小心思连她自己都未有意识,就被对方当场捉住。

沈暮脸颊顿时红了一下。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先前莫名的伤神无聊至极。

就算他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他也有可能是喻涵说的那种需要防备的男人,但也为时已晚。

她如陷斯德哥尔摩。

明知是一场狩猎者游戏,她是被他按倒在地的猎物,却难抑内心欲意,放弃抵抗,渴望一探究竟。

沈暮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心境。

说信赖太浅,更接近依赖,戒不掉的依赖。

是想知道他情史吗?

沈暮扪心自问,她寻不着给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

是,她好想知道。

这道让她心堵一夜的阅读题,她无法理解。

加深了解很正常,她给自己砌筑台阶下。

沈暮直抒疑问:是你先说自己是坏男人的。

Hygge: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能想到对方正笑得无奈。

沈暮回答:你说男人很危险,你也难讲。

说完又果断上传聊天截图为证。

对话框没了声响。

沈暮略微焦虑,怕自己毫无技巧的直白逼问影响到他。

良久他终于出来解答。

Hygge:危险不等于坏。

Hygge:坏是有绝对的三观和人品问题。

沈暮似懂非懂:那危险是什么?

Hygge:男人都有隐性劣根。

沈暮发懵:什么意思?

停顿数秒。

Hygge:意思就是。

Hygge:我会有冲动,也可能明知故犯。

比如此时此刻,他明知她感情状况,却还要继续和她保持密切联系。

但沈暮听罢更迷惑了,她并不能通晓他深意。

她在通往他的庄园,大门敞开,前方迷雾萦绕,她每一步都走得盲目无知,但偏是克制不住欲望的本能,野心一经开发,便无限深化,她想要靠近,想要窥探那片不曾明确的神秘。

沈暮不由自主:可你什么都没做呀。

难道不是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起码在她的认知里,清楚她高中就读信息外,他与她一样,都不曾干涉对方更多。

Hygge:还没做。

Hygge:不代表不会。

沈暮将他毫无掩饰的话来回多遍地看,甚至在心里默念,却越发迷茫。

Hygge耐人寻味问:明白吗?

沈暮顿了一顿。

在他的庄园迷了路:不是很明白。

她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突然要向她宣布自己的负面缺陷。

告诉她此时和她聊天的人不一定是正人君子。

他在给她打预防针。

而这枚预防针,隐约像是在给她一个,和他保持距离的机会。

Hygge郑重言辞:调查你,对我来说很容易。

沈暮心悸动了下。

是这样,他知道四年前她是成华中学高三(1)班的宋景澜,只要他想,那她在国外的信息也并非什么秘密。

沈暮漂亮的眼睛有一瞬失神。

但下一秒,她便坚信说:可你没有。

Hygge坦然:我不能保证。

沈暮不假思索:至少目前为止,你都没有。

台灯渲映下。

男人轻笑了声,深邃的眼底凝着化不开的纵容。

江辰遇彻底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你这小孩,还挺犟。

对面的姑娘持续“正在输入”的状态良久。

终于将消息发了出来。

小哭包:你突然说这么多劝退的话,是想让我提防你吗?

江辰遇默想顷刻:不是。

平静说:只是让你有心理准备。

小哭包:是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吗?

小哭包:不要妄自菲薄,在我这,你特别好,比谁都要靠谱。

显然小姑娘并没会他意。

只当他是现实不顺才反常地否定自己。

江辰遇黑沉沉的眸子渐渐深敛,有种波澜不惊的异色沉淀底处。

她似乎真的是把他当成叔叔。

仔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道德上有了说法。

站在江辰遇的角度,亲耳听见女孩子亲密唤老公,又在茶社目睹她被搂抱的画面,自然而然会认为她正处于这个年轻应有的热恋期。

小哭包未婚,所以先前是他片面误解。

但也无法忽略她已有男友的事实。

如果作为长辈而存在,倒是说得过去。

这就是所谓的劣根性吧。

白天还在说什么要避嫌,没有插足的打算,现在知情却没想摊牌。

所以,到最后越界的居然是他自己。

其实江辰遇自己也说不上来。

在彼此的四年里他们都是特别的存在,只是真要讲个明白,却是答不出所以然。

至少他一时还想不出词,能精准地表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江辰遇往后靠,下颔微仰,望着阒静的卧室上空。

他在想这个早就见过多面的小哭包。

前几次都只是匆匆而过,没有放在心上。

但今天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

小姑娘脸蛋的肌肤像奶冻一样,白净清透,五官观感精致,柔和得毫无攻击,如果要用物比拟,那必须是清风和落花,温柔且舒服。

不过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的胆怯内敛。

和江辰遇想象中的一样。

确知是她的那一刻,江辰遇未有多意外惊讶。

更像是起雾的窗忽然被擦拭得明亮。

感觉就是——

一刹幡然醒悟。

还真的是她。

邃远的思绪在夜里弥散。

手机忽而一声振动,将他拉回神。

江辰遇轻垂眼帘,目光落到屏幕上。

小哭包:[图片]

江辰遇伸手点开。

图是一副油画的照片。

内容是他那天哄她时候拍的做拜托指令的边牧犬。

小哭包:送给你,别不开心啦!

江辰遇微顿,轻轻笑了一下,随后有意抿了抿,但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忍不住加深。

就在一分钟前,江辰遇还想不透彻。

甚至对眼前的情况颇觉困惑棘手。

然而这一刻,他思路刹那清晰贯通。

他无法用经商的头脑将这段关系精明算计。

因为她是名利场之外,独立的、鲜活的存在。

算了。

就这样盲从地,继续和以前一样吧。

他和自己释然,难得糊涂。

江辰遇舒缓眉眼:画不错。

这回是看过后的真心夸赞。

小哭包:主要是原图拍得好。

江辰遇薄唇淡勾,含笑承下她的彩虹屁。

今夜他忽然对真我有了新的想法。

人偶尔可以不用这么清醒。

江辰遇:身为作者,要不要解答一下顾客疑惑。

小哭包:《春霁游图》吗?

江辰遇:嗯,不算太笨。

她送上一张轻哂表情包:你也就买过我一幅画。

也就。

江辰遇看懂她内涵:等级用户区别对待?

小哭包故意:是又怎样。

江辰遇:那我预购你的画。

小哭包:什么画?

江辰遇:所有。

小哭包:啊?

江辰遇:【¥100000.00转账给小哭包】

对面静音了会,可能在数位数。

小哭包:……

她反映震撼:你你你你你!

江辰遇完全能想象出她此刻模样。

慢条斯理说:定金。

小哭包几乎是要弹跳三尺:你想干什么!

江辰遇清冽的眼瞳盛笑:想做你金主。

小哭包立刻认怂:良心画师,永久售后!

下一秒,烫手的转账被退还。

她尤为正义地改口:什么疑惑,您请说。

江辰遇便就从容顺着问:你画里的曦字,有什么深意。

对面骤然失声,似是陷入犹豫。

江辰遇也不追问,只耐心等着。

须臾后,小哭包模棱两可:有私人原因,但不影响画的整体效果。

江辰遇静默一瞬:方便说么。

冰冻四年的霜雪初融,他们都一样,开始追根溯源,开始对彼此无限好奇,养精蓄锐后更加澎湃。

小哭包经过深思熟虑:那我用这个秘密,换你开心好吗?

江辰遇目光逐渐轻柔:好。

小哭包:因为我奶奶叫沈曦。

小哭包:我想把她藏进我所有的作品里。

江辰遇眉心动了动。

知道不能再继续往下问了。

他一直都晓得这姑娘心底有一块触不得的禁地。

江辰遇字眼带着温情: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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