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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6

从上房离开时还有些时辰, 荀引鹤沉吟了下,还是吩咐人把荀简贞叫来。

荀家上下, 荀引鹤为了维持孝道的场面, 只与老太爷,老太太熟悉点,几个侄女平日里更是少有言语, 能特意去叫她, 大约还是为了上午的事。

荀简贞很清楚,也很平静。

她不觉得荀引鹤能对她怎样, 大不了就是抄书禁闭,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或者说,这世上绝大多数事对于荀简贞来说, 都是不痛不痒的。

荀简贞走进静文堂时, 荀引鹤袍袖垂地,正在看匾额上几个遒劲有力的字,她垂着眼行礼请安。

荀引鹤的存在感极强,即使低着头, 荀简贞也能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压着她, 那种即使不发一言也能释放出来的压迫感让荀简贞心跳如擂鼓。

他看过来的模样不像一个长辈看待晚辈, 或者直白点说,荀简贞没有办法从他的目光里看到血脉亲情, 以及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宽容。

虽然前者在荀府是奢侈, 但后者并不少见, 毕竟在这些傲慢的大人眼里, 孩子总是愚蠢的, 所以他们即使偶尔犯了错, 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要处罚能到位就好了。

但荀引鹤的目光并非如此,那根本是刀贴肉的警告,告诫她下次不能再犯,可有这样目光的人,为何偏会选择放过她这次呢?荀简贞有些不明白。

就在难捱的沉默中,荀引鹤的声音随着堂外的秋风起了,吹得荀简贞满身瑟瑟。

他道:“你的那些事我并非不知道。”

荀简贞的牙齿不可自控地上下打战着,可是荀引鹤这句话说得太过模棱两可,她有那么多事,不能确定他知晓的究竟是哪件,因此只能拼命忍耐下去,不让荀引鹤发现她兀自战栗。

“你能隐藏至今,不是你做得有多好,而是我愿意放过你。”荀引鹤道,“可我的仁慈不是让你来目无尊长的。”

荀简贞猛然抬头,她为‘目无尊长’四个字感到可笑,可是却怎么笑不出来,内心只有荒诞的空凉。

荀引鹤却只是颔首,仿佛看不到她满目的嘲讽,而道:“可是你婶婶看重亲情,她不喜欢冷冰冰的家庭,有时候你可以带着你妹妹去陪陪她,不过记住,既然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千万记得收敛本心。”

荀简贞觉得荒谬极了,盯着他看,那张温润的,充满书卷气的脸冰冰冷冷的,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他擦肩而过时,道:“若你做得好,我不是不可以让你去祖父面前侍疾。”

荀简贞瞳孔陡然缩小,她转身不可置信地道:“二叔,你当真?”

荀引鹄还能理解,毕竟那只是庶出的兄长,嫡庶总有别,即使从小一起长大,也有隔阂,做到冷眼相看虽然冷漠些,但也不是不能。

可是荀老太爷毕竟是荀引鹤的亲生父亲。

荀引鹤只道:“桐丹院有我的下属把守,如果他们从吃食香料摆设里察觉出一点药粉,你的娘亲和幼妹会因你死得很难看。”

荀简贞被钉住了,她看着荀引鹤走进夜色中,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那冷意是从脚心漫灌到头顶,让她仿佛冻住了般。

做完这些,荀引鹤若无其事地踏进桐丹院,他像个无名的剑客,虽以杀人为生,可每次归家前都会仔细擦去剑上的血,把剑藏在屋外的稻草堆里,脱下染血的衣裳,换上最平常不过的粗麻布衣,与每个农耕归家的夫君一样,和娘子抱怨田间劳作的辛苦。

娘子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剑客。

江寄月正在看侍剑摆饭,回头看见荀引鹤,很意外,笑着迎了上去:“怎这样巧,刚摆饭呢你就回来了。”

“今日无事就早些回来了。”荀引鹤亲亲她,“答应你的,要回来陪你用晚膳。”

若之前被他威胁的皇后与荀简贞在此,定然会失神,那般冰冷无情的面庞原来也会有眉目含春,眷恋温柔的神色吗?

简直判若两人。

可江寄月就是剑客的娘子,她有幸接触过荀引鹤的真面目,但很快又被荀引鹤所蒙蔽欺骗,在她眼里,眼前的夫君才是她认识的夫君,才是她要嫁的男人。

江寄月欢喜地拉着他一道入座用膳道:“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快吃吧。”

荀引鹤眉目柔和:“好。”

两人相对用完膳,但荀引鹤敏锐地发现江寄月话少了些,略微思忖,便知道她其实还是对静文堂的事心怀忐忑。

江寄月又不蠢,她自然知道得罪金嬷嬷就是得罪皇后,会给他惹麻烦。

可她仍旧那样做了,一来是因为她当真看不惯,二来除开荀引鹤确实说过会为江寄月兜底之类的话,但更多的是江寄月觉得荀引鹤能理解她。

没办法,荀引鹤在她面前装得实在太好了。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深刻地交谈,荀引鹤在她面前剖析过他的内心,把那些无奈,坚持,屈从与不服都拿出来给她看过,因此江寄月总把他那点暴露出来的坏当作形势所迫而长出来的刃。

她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是个好人,所以才会说江左杨、陶都景是君子,才会说这个世道容不下君子,才会帮助徐纶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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