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医生也只是很官方地回复建议他去大医院检查,不同的项目治疗费用不一样。
明明字都认识,可是眼里却像氤氲了一层雾,连再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边涛肯定瞒着他们有什么病,但自己却从来没朝癌症的方向想过。
门里的水流声戛然而止,里面很快就变成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边阳整个人大脑还处于宕机的状态,他立马调回原界面锁上了屏幕,甚至都没注意到因为慌忙向上划程序时藏在无痕浏览里的博彩界面。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向楼上走,过了一会儿背后才传来开门声。
关上门躺上床的那一刻,边阳看着天花板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刚刚在楼下聊天时随口说的但却是真正秉着期待的,以后能和他们上一个大学到现在看来十分嘲讽。
他从来没觉得心这么累过。癌症和赌博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一个死了就结束了,而另一个则是无底洞,可本质上都是不断地朝里面砸钞票,用血缘和至亲两个字来为对方兜底。
他真的出得去吗?他出去又要花多少钱?如果他能走,真的就留周怡春一个人拖着这个家还要照顾一个患癌的人?他真的能做到这么自私吗?
边阳有那么一刻真想干脆所有东西都毁灭吧,最好他从来没出生过,也没来到过这个家,最好他不曾享受过边涛给过的感情,也没有周怡春为自己扛下一切的爱,最好没有认识那群真心的朋友,也从来没有遇见过钟雨,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对未来抱有一丝幻想。
外面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和隔壁开门时木门的吱呀声。边阳直直地盯着头顶的灯光,瞪到眼睛都发涩、发红却都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想起了那天被砍时边涛在几近旁边绝望的哭喊,心脏痛得像在抽搐。边涛真的会死吗?他能看到他去死吗?如果他真的能看到,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替他还债挨打?
边阳做了一个像陷进泥沼的梦,明明梦里都是小时候的事,一家三口在一起平淡却又幸福的日子,但是他却觉得像被鬼压了床,能感觉到外面的动静,整个人却又陷在里面出不来,连呼吸都困难。
“边阳,起床了,边阳?”
周怡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直到她拍了几下自己,边阳才觉得整个人像从泥沼里爬了出来。
“做噩梦了,你这个表情?怎么今早闹铃都没把你叫醒?”周怡春给他拉开了窗帘,“还好我今天出去得晚,一看时间平常你都下楼准备走了。”
阳光透进来那一瞬间,他就拿手遮住了眼睛。边阳平复了一下呼吸,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没睡好。”
“是不是睡晚了,都高三了睡眠还是很重要的。”
周怡春转身正准备下楼,边阳突然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她有些疑惑地回过了头。
“他肝癌的事,你知道吗?”
周怡春顿了顿,显然没想到他知道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边阳对周怡春的知道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没想过周怡春会一直瞒着自己,他没说自己偷看了边涛的手机:“我看到了,报告单。”
“他没收吗?”周怡春长叹了口气,转而又恢复了轻松的样子,“没事的,他没什么症状,只是轻微腹水,你读你的书。”
“…….治疗要多少钱?”
“你不用管,抽一次腹水也就百来元,不耽误你以后出去的费用。”
边阳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癌症治疗保底都是几十万的费用起:“妈,你不用骗我。“
“我没有骗你,他得不得病都不影响你出去,钱我早就存好了。”周怡春不太想谈这些事,“我说过很多次,边阳。你只管读你的书向前走,其余都不用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谁也无法改变他就是知道自己得病才故意找上门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我想要你平平稳稳地离开这里的事实。”
周怡春说完的时候,边阳突然觉得一切都像是有迹可循,为什么边涛会提前回来找他们,为什么边涛会装作老实的在他们身边,无非就是到死了都要找个人给自己擦屁股善终。而周怡春对自己的爱太过明显,明显到边涛拿准了周怡春为了自己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说闲话所以才不会赶走他。
边阳很早以前就痛恨过自己无能为力这件事,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无法替周怡春分担任何事的他。
中午午休的时候,钟雨照常来帮他补习,不过他状态很差,差到整个人看起来都像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里。高三的日子里随时要保持活力本身就很难,于现在的边阳更是连装的力气都没有,尤其是在钟雨面前。
“发生了什么吗?”钟雨拉上自习室的窗帘后,转过身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不舒服就停下。”
“没。”边阳心不在焉地答复。
钟雨走到他面前,一张脸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是眼里的关心却不假:“我在这。”
边阳点了根烟,校服松松垮垮地拉开露出里面的短袖,室内只投进来了一点阳光,他整个人有一半都隐于阴影里,说话时看不出情绪。
“他肝癌。”
边阳斜了一眼就俯着身站在他面前的钟雨,还没有关上的窗户吹开了帘子,吹卷了书页,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了黑板上。
他向窗外看去,明明天上还挂着太阳,可是乌云已经从两边飘来了,像是随时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以前说,我总是学着向前看,可是我的前面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