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一天, 从起床开始。
望凝青以入殓般端庄安详的姿势躺在被褥里闭目养神,听着周围的魔族口吐狗言狗语:“人类真的说‘如果大早上猫主子能在床边舔我,这一整天都不想起床’吗?”
“真的, 问了好几个人类侍女, 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一只猫怎么够呢?这也太没有排面了,根本不符合吾王的身份。”
“但是魔界的骸骨猫没有皮毛血肉,哪里来的舌头去舔啊?为什么人类会觉得那东西可爱?”
“我把全城的猫都抓来了, 这样就符合吾王的身份了吧?”
“为什么人类会觉得这些跟泥潭蛆虫一样柔弱、叫得跟鬼面花一样吵闹的畜生可爱?”
魔族们窃窃私语,那堆满床榻、地板,占据了衣柜、桌椅的家猫野猫, 因为惊恐而到处上蹿下跳,甚至发出了凄厉如鬼哭般的嚎叫。
当一位蹲在床边的魔族喃喃着“听说被毛茸茸包围会很幸福”而一只接一只地把猫往望凝青的脸上堆时,忍无可忍的望凝青终于坐起了身, 拿起了光明权杖。
把房间中所有猫和脑子不清醒的魔族全部赶出去后, 望凝青终于能安静下来,查看自己布置的后手了。
那个出身瘟疫村的影武者已经收到了望凝青刻意泄露出去的情报, 带着情报去向弗莱娅表忠心了。
很快,弗里德皇太子和弗莱娅便知道了西里尔刻意隐瞒的消息,刺客工会中下达悬赏指令的正是失踪的教宗圣.蕾切尔。
对此,弗莱娅表现得十分难以置信, 弗里德皇太子却松了口气,他终于能将弗莱娅从那种对教宗的盲目好感中拯救出来了。
“她就是个虚伪的、只会说空话的女人。”弗里德皇太子说道, “她和你不一样,弗莱娅。你从不吝啬于为别人的幸福而付诸行动,但蕾切尔不会。”
“她用美丽的容貌与虚无的言语去蛊惑人心, 获取他们的信仰与金钱。她自私自利, 比起整个帝国的安危, 她更在意你的出现是否会分薄她无上的荣光。”
弗莱娅心里原本还很难过,但是听了皇太子的一番话,她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不。我觉得,教宗不是这样的人。”
弗里德皇太子有些头痛。他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光明神真的那么偏爱蕾切尔?
否则身为神授之人的弗莱娅为什么总会对蕾切尔那个虚伪的女人产生莫名的好感,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那向来神奇的“直觉”都跟故障了一样呢?
好在弗莱娅也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有点偏,不解释清楚恐怕会引发矛盾误解,甚至让盟军产生不信任感。
“弗里德,对于你这样从小接受帝国继承人教育的人来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居高位就必须为民众谋求福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弗莱娅看着皇太子的眼睛,认真地道:“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弗里德。你能想象一个受神明眷顾、又为民众做出实事的教宗对政局带来的变化吗?”
“那当然是——”弗里德想说,弗莱娅这样的“光明圣女”才是自己认可的贤者。但话还没出口,他便有些突兀地顿住了。
弗莱娅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意识到了。
弗里德皇太子真的是非常优秀的王者,他政治嗅觉敏锐,个人素质拔尖,只是因为不够老练,这才偶尔会钻牛角尖。但好在,弗里德并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人。
“备受子民爱戴、为子民的幸福付诸实践的人,是‘王’。但是教宗不一样,她是光明神的代行者,是信仰河流最终汇聚的地方。在民众心中,她便是‘神’。”
“最初神权与王权分庭而立,是为了让神权、王权与民众三股势力相互制衡。所以王权由贵族选举,神权由民众决定。”
“拥有信仰之人不能拥有权利,拥有权利之人不能拥有信仰。因为如果二者合一,那帝国只会出现一道声音。”
弗莱娅摇了摇头,她也听过弗里德皇太子描述教宗的圣事告解,然而身为霓虹国人,她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在我以前所在的国家,人们的心是很敏感细腻的。”不仅仅是敏感,在那种压力巨大的工蜂社会中,人心几乎已经形成了病态的内耗与高愧疚感。
“有时候,人活着就需要一个心灵的支撑。因为如果没有拉住,灵魂这种轻飘飘的东西是很容易被风吹散的。”弗莱娅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让身为上位者的弗里德明白,“民众”的存在本身复杂且多变,并不是单纯的群体可以一概而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是否会成为压折别人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弗莱娅给弗里德讲述了因为无力承担家庭责任而“神隐”的男女,因为一句话而选择自杀的心病患者,以及各种情况复杂的家长里短、职场规则、校园暴力……
弗莱娅所说的一切无疑是为上位者的弗里德皇太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身为帝国的掌权人,弗里德当然也经历过不少勾心斗角,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对他所说的话小心翼翼、反复揣测,哪里见过这种小人物之间的推搡拉扯?
“真是难以置信。”自从弗莱娅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是弗里德在引导她适应、前进,这是弗莱娅第一次对他说起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弗里德,身为上位者,‘民众’对你而言是一个需要你负责、需要你保护的群体。但这个群体中其实包含了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个体与生命。”弗莱娅郑重道。
“虽然因为人文环境不同,情况或许也会有所不同。但我的意思是,人心是很复杂的,一个人或许在拥有好的品行时,也拥有着坏的毛病。”
弗莱娅决定让弗里德更直观地感受“教宗”这个职位的不易,直接说是说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