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亚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飞快地判断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这是他在轮回中养成的习惯, 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殿下,尼尔森.瓦奥莱特公爵将于明日午后前来拜访。”谦卑平和的声音,应当是迪蒙家族的侍女。
“知道了。”喑哑的烟嗓,不出意外应该是蜜莉恩.迪蒙的声音。
“姐姐。”突然响起的男孩的声音让以利亚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声音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能不去吗?”
以利亚调整自己的呼吸, 让自己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身下的触感应当是铺着毛毯的大理石地面,伤口有些清凉的感觉,应该是接受了敷药的处理。
“安南。”蜜莉恩平静地呼唤男孩的姓名, “父亲说过,尼尔森毕竟是我的未婚夫。”
短短的三两句对话,以利亚便大致整理出了在场之人的人际关系。
他曾听哑夫提起过“安南.迪蒙”的名字,那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哑夫说过西安娜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也跟西安娜不亲近,反而跟蜜莉恩.迪蒙形影不离。
瓦奥莱特家族, 是与坎迪斯帝国对立的奥比斯帝国的公爵世家,其国土恰好衔接坎迪斯帝国的边境, 与迪蒙公国接壤。
这么看来,迪蒙公国的反叛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长远计划。为了摆脱坎迪斯帝国的掌控, 他们寻找的帮手便是奥比斯帝国。
瓦奥莱特家族是奥比斯帝国的强权世家, 如今奥比斯帝国的幼王生母便是尼尔森.瓦奥莱特的同胞姐姐, 蜜莉恩.迪蒙与尼尔森.瓦奥莱特无疑是政治联姻。
从蜜莉恩与安南的对话中便可以看出大公女对这场婚约的态度, 但哪怕是蜜莉恩,她也是受亚巴顿大公所掌控的。
正在思考政治立场的以利亚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近乎无声的脚步与关门声后,以利亚突然觉得耳畔一暖。
“你醒了吧?”略带烟气的吐息近在咫尺,以利亚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脖颈与手脚上的锁链拉扯得呼吸一滞。
然而,更让人头晕目眩的却是眼前之人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真颜,仿佛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披散而下,渐变的蓝色发尾在以利亚的身上蜿蜒,宛如一泓月泉。
那张如水妖般静美的容颜与自己不过隔了半臂之距,她双手撑在以利亚身体的两侧,碎水晶般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以利亚与天使相近的光辉之貌。
她的美丽实是一柄锋利无鞘的尖刃,几乎是强行凿开了与她对视之人的颅骨,将“美”的概念塞进别人的大脑。
以利亚与她对视了两秒便克制不住地想要移开视线,与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对视,他几乎有种灵魂被人吸走的错觉。
但是以利亚的视线移动,很快又停驻在女子的脸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蜜莉恩.迪蒙居然只有右眼。
“你在看哪?”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左眼,那里的眼眶是空洞洞的。为了不吓着人,她披散下的头发挡住了眼眶,还在眼睛处点缀了一朵矢车菊。
虽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份残缺,但在望凝青捏造出来的人设里,被夺走的眼睛的确是蜜莉恩的禁忌。因此她问询的语气沾染上了些许危险。
敏锐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以利亚立时收回了目光,他偏头,薄唇微微抿起。
平心而论,以利亚虽然生了一副让迪蒙家族的成员倍感刺眼的光辉之貌,但他那宛如被上帝精细雕琢过的五官依旧能引起“蜜莉恩”的好感。
毕竟众所周知,蜜莉恩.迪蒙近乎偏执地喜爱着优美的事物。虽然在真正见到神子之前,望凝青不认为他能满足“蜜莉恩”的喜好。
想想吧,一个在教廷的抚养与栽培之下长大、并没有真正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小王子,如何能吸引将苦痛与悲剧视作人生美学的恶魔公女呢?
但是当以利亚真正伤痕累累地躺在这里,他抬头扫来一眼,望凝青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双本该如晴空般高阔的眼眸涂满了晦涩的云翳,他的金发依旧如初阳般璀璨,但垂眸时的神情却仿佛隔着无数苦难横亘而出的距离。
他不是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而是死在十字架上的牧羊人,是散尽了一身黄金与宝石、捧着一颗铅心熬过寒冬的快乐王子。
“真有趣。”望凝青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大公女的咬文嚼字显得文雅而又诗意,然而以利亚并没有听懂她话中潜藏的深意,只是抗拒地拧眉,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然而以利亚手脚一动,锁链的铮铮之声便不绝于耳,他猛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一个宛如礼盒般的水晶棺材里。
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让侍从给以利亚上好了药、缠上了绷带,换了一身飘逸而又充满垂坠感的希腊服饰,还在棺材礼盒里塞满了钻石白玫瑰。
白玫瑰的话语是纯洁、天真以及“我足以与你相配”。
将深庭的恶之花与上帝的牧羊人放在一起,说两人“般配”,不管是对蜜莉恩还是对以利亚而言,这都是堪称尖锐的讽刺与挑衅。
“斯蒂恩也就只会耍这些恶心人的小伎俩了。”望凝青冷笑,靠得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以利亚身上靡丽颓丧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