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妮塔便对沉稳冷静、颇有贵族风范的卡尔情愫暗生,邀请他前往自己的村子。
卡尔还有一些散碎的材料需要收集,也想要去兽人的村庄碰碰运气,于是便答应了妮塔的邀请。
这一路上,妮塔叽叽喳喳地向卡尔介绍自己的家乡,在她的描述里,这是一处虽然生于苦寒但却人人安居乐业的地方,人们依靠打猎为生,虽然贫穷但也安宁。
卡尔听说此地坐落在半山腰上,时常有往来各族的商队在这里落脚,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也想着或许能从集市中淘买到需要的材料。
白狐一族惯出美人,而妮塔的容貌即便是白狐一族中也是最为出挑的。卡尔还记得狡黠的少女说起自己的家园时,温柔地笑出声的模样。
然而,卡尔没能看到妮塔口中幸福安宁的家。
他们下山在人类的城镇里变卖了货物,跋涉过雪原与冰川,之后放眼望去,便看见建立在半山腰上,由岩石和冰砖垒成的村庄。
“就是哪里了!冰崖村!”离家一个多月的妮塔按捺不住思乡之情,欢呼着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跑出一段路后还时不时地回头朝着卡尔招手,“快过来啊以诺!”“以诺”是卡尔.依瑞斯的化名,鸢尾家族的继承人在外面奔波毕竟有些不像话,暴露了身份也会引发麻烦的纠纷。
看着妮塔的笑容,卡尔紧绷的心弦也微微一舒,他朝着妮塔走去,却见妮塔突然停在了悬崖边上。
“妮塔?”少女的停顿十分突兀,卡尔皱了皱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妮塔。”
他呼唤着少女的名字,靠近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转到正面的瞬间,卡尔却忍不住瞳孔一缩。
“以诺……”少女的面色惨白如纸,她唇齿发颤,牙齿相撞时发出了细小的咔咔声,卡尔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脸上绝望的神色,“前、前面……”
卡尔猛然回头,只见村庄的入口处被茫茫白雪覆盖,刻着“冰崖村”的木牌歪斜到一边,残破而又腐败。
然而,真正在第一时间夺走卡尔注意力的却是村口处十几樽栩栩如生的冰雕。形态各异的兽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定格在一个奔跑的姿态。
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些冰雕的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望惊恐的神色,他们似乎在逃命,非常迫切地想要逃离身后安宁美好的家园。
这是怎么回事?卡尔脑袋混混沌沌的,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快走。”就在这时,卡尔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依旧冰冷、理性,“捂住那个女孩的嘴,立刻离开这里。”
卡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照做。他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妮塔的嘴,制止了她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一个翻滚便滚进了雪地里。
他拖着妮塔拼命往后跑,身后很快传来了冰雕碎裂的声响以及风雪渐起的声音。
他最后一次抬头,便看见悬崖之上伫立了十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宽大的法袍,闪烁着光芒的权杖,散发出来的威压令他近乎本能的恐惧。
那些身穿法袍的人影仿佛在举行着某种庄严的仪式,他们法杖一挥,狂风席卷着冰雪,在一声声清脆的破裂声中,被冻成冰雕的尸体便尽数化为了粉屑。
那还是魔法吗?卡尔咬紧牙根,不顾妮塔的挣扎,只想将距离再拉远一点,再远一点。
引动天象一样的伟力,仿若自然化身的神明,这场灾厄简直像神明下达的惩戒,简直——
——简直像告死的天使,奉命来毁灭地表的一切。
“不要回头。”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是卡尔无尽恐惧中唯一的明灯,“收敛气息,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他们对情感和视线十分敏锐,现在,放空心绪。”
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未知的潜力,卡尔在奔跑的过程中以自己都深感错愕的速度学会了“冥想”,拽着妮塔逃出了冻原雪地。
之后整整三天,风雪不停,坍塌的冰山与雪崩悄无声息地埋葬了妮塔的村落,而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没法做。
“为什么?”点燃篝火的洞穴里,抱着痛哭流涕后昏睡过去的少女,卡尔茫然地询问道,“那些法师、那些白袍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他拦住了妮塔,那妮塔是不是也会被那些白袍人发现进而处决?然后冰崖村的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之中,顶多让人喟叹一句而已?
“文明清洗。”铭剑并没有隐瞒卡尔的打算,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他必须面对的命运,“为了世界的存续而不得不进行的一种仪式——文明清洗。”
“三百年前,我的故乡,云中城卡拉尼因遭遇文明清洗而毁灭。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一夜之间,曾经显赫繁荣的城池就被人从版图上抹去。”
“我是卡拉尼之城的幸存者,为了寻找真相与幕后之人而行走于人世,率领民众反抗暴政也好,帮助帝国建立城邦也罢,都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目的。”
“冰崖村不是第一更不是唯一一个被毁灭的文明,更多的文明破灭时甚至连光与热都来不及发出,便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文明的建立需要掠夺世界的本源之力,而当世界濒临毁灭时,为了保证世界的存续又不得不舍弃一部分无用的文明——这便是所谓的‘文明清洗’。”
铭剑沉声讲述着残酷的现实,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相互角力,营造出来的便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但是文明清洗又是由谁来主导?由谁来决定?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我想问个清楚,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