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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113章

向寄阳从小就知道, 自己并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他的灵魂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呢?一斛白眉蝮的毒液,三把冻人肺腑的冰雪,还有一身盔甲般生人勿进的尖刺。

长老们喜欢他的聪颖, 但不喜欢他的锋锐;同门钟情他的皮囊, 却不喜欢他含刺的言语;更多的人追逐他的身份, 却不在乎他本身是怎样的人。

“何必在意这些?”生有七巧玲珑心的刘漓看穿了他的想法, 晒然笑道, “身份、样貌、才情, 都是构成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如果要强求一个人完全了解你的本质, 难道你会觉得舒坦?拜托,兄弟,人总是需要秘密的, 有秘密才会迷人。”

曾是浊世贵公子的刘漓举了举酒杯, 与从小在道门长大、举止端方的向寄阳不同,他有水墨风流的优雅以及不拘小节的肆意。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

向寄阳冷淡地说着,他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从不在别人的认可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只是感到好奇。”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究竟要靠什么来维系?爱护与关怀,还是共同经历的记忆?”

“如果,这些都没有。如果,那个人本身就没有感情。如果只是出于道德原则或是责任感之类的驱使, 那牵连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刘漓抿了一口酒, 思忖道:“行动和迹象吧,肯定有一些足以被称为‘缘分’的无形之物牵连着彼此。”

“比如一个人或许并不喜欢你,但是你被欺辱他还是会选择维护你,这便是值得相交之人。”他道,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不在于对方给予了什么,而在于对方本身是怎样的人。爱你的,关键的时候未必敢站出来保护你;不爱你的,或许千夫所指也不会放弃你。因此,见迹不见心,见心无完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思虑这些做什么?”

向寄阳答非所问:“纸鸢。”

“什么纸鸢?”

“纸鸢和线,线在我手里,所以我会想将它们系得紧一点。”

向寄阳一直觉得,掌门是纸鸢一样的人。

遥不可及,如隔云端,却总是将那唯一能拉扯住她的线放在你的手里,仿佛你是她在这个尘世中唯一的想念。

他心思天生敏锐,所以他能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掌门在乎他,比对门中长老或是其他弟子更为在意。

但是那根牵系彼此的线却那么脆弱,总是绷得很紧。

往回收,会让人害怕筝线断裂,放松些,又见不得她渐行渐远。

所以,他才想知道,那能够将两个人牵连在一起的线,到底是什么?

“那你回想一下,有没有某一个瞬间,觉得就这么一直待在那人身边就好了。或许不是那么完美,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有的。

“欸?真的有啊?说来听听嘛!”

第一个秘密,向寄阳有很多秘密。

天枢派掌门有一只谁也看不见的、娇惯成性的小白猫。

会说人话,会撒娇卖痴,还会从掌教的肩膀一路打滚到她的袖袋。

向寄阳不喜欢那只猫,但那只猫却很喜欢他,总是在他身边兜兜转转,嘴里说着不知所谓、意味不明的话。

因为一开始就不喜欢,所以向寄阳总是无视它。后来发现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他就更不想理它了。

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他实在不想像个癔症患者一样对着空气说话。

“阳阳你跟尊上真是前世因缘、命定师徒,不然怎么都长得这么刻薄寡情、薄幸无心呢。”

“恒恒你又长高了,好耶,再过几年你就能收徒子徒孙让尊上打着玩了。”

“尊上又通宵达旦了,唉,人家愁得毛都不柔顺了。”

那只猫咪的自言自语,向寄阳偶尔会听,偶尔不会。直到有一天任务归来,走过倚云阁的长廊,再次听见了那熟悉而又腻味的呼唤。

它在寻找那个名为“沈轻”的管事弟子,因为掌门失去了意识。

白猫咋咋呼呼的跑远,没有注意到站在转角处的向寄阳。反倒是向寄阳心中咯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它来时的方向。

掌教,应当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孤高的?强大的?公正严明的?还是岳峙渊渟,令人高山仰止的?

向寄阳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是宗门的顶梁柱,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天枢。

身为在人间长大的孤儿,向寄阳早已见惯了红尘疾苦。

他心知人心纷争不会因为修行仙法而产生改变,能让人知山善行善,知恶杜恶的,永远只有规则。

正是因为掌教恪守清规戒律,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他人都严格无比,这才有了门风清正的天枢,这才有脚下这片让他发自内心认可的归属。

掌教继位以来从未出过差错,无论外人如何评价她,她对于宗门,从来都是功大于过。

正如入门时听到的那句话——“掌门是宗门内最大的”。

所以,第二个秘密,掌门有许多秘密。

“……怎么,那么瘦啊。”

伏倒在案上的女子瘦得如同将要开花的枯竹,他将她扶起,肩膀凸显的骨骼咯着他的手心。

身量未成的少年双臂不过轻轻一个用力,她便像一朵飘絮落在了他的怀里。

所幸,她还沉沉昏迷,惨白的面色与微弱的吐息,都让人怀疑她是否在透支生命。

向寄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把脉后便用灵力浸入她的筋脉,一点点调养她失控的阴气。他这些年自学了玄黄之术,避着那只猫,所以掌教也不知道。

他安静地调理着她的身体,偏头之时,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已经熄灭、仅剩一堆余烬的火盆,一小节沾血的布帛安静地躺在那里。

……掌教体内有十分严重的暗伤,甚至已经危及了生命。

掌教不知道,她的五感其实衰退得厉害,所以她也不知道,有时候夜里沉默为她递上巾帕的人是她的弟子清恒,而不是沈轻。

——宗门内理应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人,有着最脆弱也最不堪一击的躯体。

但向寄阳知道,她的强大不在于修为境界,不在于凡胎,甚至不在于她的眼界以及心境。

他知道,当月沉星落、太阳升起,早已油尽灯枯的掌门会再次点燃自己,毫不犹豫。

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永远骄傲,永远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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