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敬师茶”以及“奉圭璋”,前者结师徒之缘,后者则是一种祝愿,希望弟子志气高朗,如玉之圭璋。
望凝青静静地站在下首,思忖着之后的行动,若不出预料,司典长老约莫会借江荻之事挑起矛头。
果不其然,待得几位长老入座,司典长老看了分别站在两支队伍前的弟子一眼,笑道:“今年外门倒是出了好苗子,竟连内门都相形见绌。”
这话说得诛心,一下子就将素尘个人的成败挂靠整个内门,引得人心浮动,怨恚暗生。
“你这嘴啊——”丹芷长老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手中折扇一收,不乐道,“我这当师姐的是管不了你了,须得请大师兄出山才是。”
司典长老闻言,顿时半拉了脸,他最是敬重如兄如父的司法长老,故而对越过大师兄而登上掌门之位的栖云真人那是怎么都看不顺眼。师父如此,弟子更是如此,那素尘小儿竟将他早早看中的外门弟子折于沧国,虽说那是刘索之过,但素尘连劝解一番都不曾,摆明了不想给他面子。
他心气不顺,出言又讽:“掌教真人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一个弟子,如珠如宝地待着,却依旧只是泛泛,便是掌教来了,我也要这么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白天别说人,夜里别说鬼。
司典长老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自殿外联袂而来,一人清癯如树,一人逸若朗风,分明就是被他挂在口中的掌教与大师兄。
司法长老落后掌教半步,进门抬眼一扫,司典长老立时就安静了。
“掌教师兄怎么来了?”丹芷长老放下茶盏,有些诧异地站起身,“掌教师兄离山,莫不是打算再收徒了?”
丹芷这般猜想实属正常,再过三年,恶潮将至,金丹期弟子都须得出山,素尘天资虽好,但到底在螭兽一战中伤了根骨,未来恐怕难挑大梁。
栖云真人不置可否,他缓步踱来,淡声道:“听说尘儿在宗门大比上败了?”
丹芷面上微诧,不明白掌教为何在乎这个,弟子比剑略有输赢不是常事?以栖云真人的性子,他实在不像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可不是。”司典长老想到刘索就心气不平,忍不住膈应道,“清屿宗举荐上来的弟子,天生剑骨之资,掌教若是有意,不妨收为弟子?”
“是吗?”栖云真人在殿前站定了,容色矜淡,不辨喜怒,远远望去竟有天高地阔之辽广,恍如云上人,“叫甚名字?”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好似了然般落在了江荻身上,受他瞩目,江荻当即单膝跪地,行礼道:“江城之子,荻,见过掌教。”
“你起来罢。”栖云真人抬眸,一双非人的金瞳流动着霞阳般的色彩,有如浸润在湖溪中的太阳。
掌教的语气很是温和,不像是来讨要说法的样子。江荻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站直起身,但下一秒却觉得头皮一麻,一种寒至骨髓的恐惧直刺心头。
与以往每一次遇险时的直觉不同,与素尘战斗时感受到的紧张不同,这种恐惧他感觉到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做不到。
身子好像麻了,惊绝内门的剑技也使不出来了,他看到了一柄剑——轻描淡写地出鞘,千山万水也眨眼而过,最后缓缓地,落在他的颈上。
那剑势有两处破绽,一处是出鞘,一处是落下。仿佛刻意给他反抗的机会一样,但江荻却施展不出来,什么都施展不出来。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落下。
剑刃在他颈侧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掌门让江荻站起,下一刻,掌教的剑便横在了江荻的颈项上。
没有人看见掌教的剑何时出鞘,又是何时将剑递至江荻眼前,没有人知道。
就好似从江荻站起到横剑于此的整个过程都不存在一样,整个世界都被取走了一秒。
死寂一样的沉默后,众人顿时哗然,司典长老更是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弟子技不如人输了,你要替她找回场子吗?!”
栖云真人不理他,只是站在江荻面前,垂眸问道,“你可能接住这一剑?”
江荻浑身僵硬,只觉得冷得肺腑冰寒,听见他这般问了,也只是穷尽毕生的自制力摇了摇头,心中无尽后怕。
望凝青站在另一头,看不见栖云真人的脸,只听见他平静地道:“是吗?”
望凝青正想着原命轨中好像没这一遭,下一秒,她心中忽而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出了阴阳化生步,如脱兔般飞窜出去。
但即便如此,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依旧如附骨之冝般黏连不去,望凝青疯狂变换了十八种步法,这才勉力逃脱了那个令她深感“危险”的区域。
轰的一声巨响,锋锐无匹的剑气兜头而下,刹那间撕裂了望凝青原先站立的地方,在白壁般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石壁碎屑飞扬,惊蝉般落地的少女一手撑在地面上,险险稳住了重心。
她缓缓抬头,鬓边散下的一缕发被剑风割断,右脸更是被片去一小片颊肉,鲜血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看上去凄惨至极。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如兔起鹘落,不等众人反应,便已经尘埃落地。
从栖云真人说话到素尘受伤落地,整个过程同样连一秒都不到,与栖云真人递剑于江荻是一样的。
喧哗嘈杂的太虚殿霎时安静了,这种死寂较之先前更甚,好似方才刹那的间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呼吸。
“……”死寂一片的殿内,少女伸手拭去淌至下巴处的血水,她仰头看着掌教,瞳孔深深,没有言语。
方才那一瞬,谁都没有怀疑栖云真人是真的要杀她,倘若她没有避过,此时应当丧命于掌教剑下。
这一瞬的惊变让人如坠云雾回不过神来,回味过来的弟子却只觉得冷汗津津,惶恐不已,但比这后怕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接下来的举动。
——她拔剑出鞘,对准了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