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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1章

大概所有人都瞎了吧。

两年前,越走越远的慕容铮游历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遇见了一个名叫“仰阿莎”的苗族姑娘。那火辣大胆的姑娘看上了慕容铮俊秀的容貌,险些没一发王蛊把他留在苗寨里当压寨的相公。好在慕容铮干啥啥不行,挨打第一名,使了点小伎俩逃出了大山,连带着仰阿莎一起。没过多久,铮王便娶了王妃,是一个明媚如水溪、清澈如山涧的苗族姑娘。

慕容铮成婚后的生活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变化,铮王妃是个比王爷更闲不住的浪子,偶尔狭路相逢,仰阿莎就会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揉乱他的头发,再一阵风似的跑远。她是一个一旦动怒、下手便没轻没重的小罗刹,但是她不嫌弃他是半糊上墙的烂泥,也就够了。

慕容铮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已经成为宸帝的慕容辰将那个孩子立为了太子,并抱进宫里亲自教养。

慕容铮和仰阿莎对此没有异议,仰阿莎是没耐心养孩子的人,毕竟她心里还藏着半大的孩子;而慕容铮对“自己的孩子”有种天然的畏惧,他怕自己教不好这个孩子,没能成为一个好的榜样,就像曾经的母妃一样。她在时孩子无法无天,她不在了孩子便了无依靠,一朝云端一朝泥淖,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到头来便悔了年少。

如果早一点遇见那个女人,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很快又到日子了吧?”尹南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雪白的狐裘围着她清丽白皙的脖颈,脸颊被冻出了两团坨红。她喝了不少酒,眼神迷离,意态闲懒,明明已经韶华不再了,她却依旧颜如豆蔻少女,带着被人娇惯的绵绵柔情。

“嗯。”慕容铮抿了一口酒,他极目远眺,望着远山孤松,眸光悠远而又温柔。

那人,是在严冬时节离去的,所以每到她的忌日,他们总要不远万里地相聚于此,赠她三杯酒。

“我真不想见你们,真的不想。”尹南秋已经喝醉了,她依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哽咽着道,“明明阿婥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以后我们还要葬在一起的,呜……阿婥的徒弟实在太讨厌了……”

她细细弱弱的呢喃逐渐低弱,最后便彻底听不见了。

慕容铮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尹南秋的桃花酿虽然绵甜,却是当之无愧的烈酒,入口甜腻芬芳,三两杯下肚却会让人醉得不省人事,与她这个人极为相似,表里不一,柔中带刚。

那个人的墓碑旁还有一座无名的碑,慕容铮知道那座碑属于谁——那个一辈子都没理清楚自己感情的人,正如他承诺的那般,既不想做天家的皇子,也不愿做亡国的血脉,他只想当那个人的徒弟,最后以弟子之礼葬在她的身旁。

他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皇室的香火不享,非要葬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但他也没准备细细思量,因为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比如说,他不明白那人为何不愿娶妻,不愿留下孩子;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苦心孤诣谋夺了皇位,最后却要立他的孩子为太子;不明白那个人明明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一切”,为何还总是不快乐……

他想不明白,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怀揣着一份沉重而又难解的遗憾。

他想起那人离去后的第二年、三人首次在此地相聚的光景,那时尹南秋还不是名满天下的女先生“魏南薇”,慕容辰也还未将大燕的旗帜插在别国的国土之上。那时的慕容铮浑浑噩噩,不知前路何方。

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此,只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但,没有人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颓唐。

“被将军那样的人期待着,怎么可以踌躇不前,让她失望?”王管家曾是追随宋清婥的兵将,却比宋清婥要年长,他看着她年少为将,立下赫赫战功,看着她从辉煌走向落寞,又从落寞走向希望,“即便不得圆满,即便满怀缺憾,但想到自己曾经被这样的一个人期待过,是不是就拥有了走下去的力量?宋将军啊,她一辈子都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被她选择的人,又怎会是错的呢?”

那时披麻戴孝的君王垂着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杯盏,沉默良久,没有接话。

抱着酒坛喝得烂醉的尹南秋失声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泪如同骊珠一样落下。

“因为都很贪心,又都渴望着圆满。”

慕容铮看了看那个摇晃着酒杯、眸光冷淡的兄长,他是嫉妒他的,因为他能得到世间所有的“最好”,就连那个女人,最先遇见的也是他。

“瞪我做什么?”他回头望来,听着身旁两人醉后的忿忿之语,忍不住低低一笑,“嫉妒我?我还嫉妒你们呢。”一个烂到骨子里都不曾被她放弃,一个死到临头都还被她庇佑着,而他就连牵住她的手都必须用着别人的名字。

“她最喜欢的肯定是我。”尹南秋团在狐裘里,哭得手背上全是泪迹,“我若能生为男儿……”

“我若是没有半身楚国血脉……”

“我若是能早点遇见她……”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王管家看着三人,却不知为何笑了,“大抵,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宋将军啊,那是一个无论从她那里得到多少、都会让人感到缺憾的人。

即便是“拥有着”她的燕皇,偶尔,也会有生不逢时的遗憾。

世人总爱短暂而又易碎的事物,但天边的明月长长久久,却有着镜花水月都难以匹敌的美。

“宋将军啊,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王管家偶尔会跟家中的小辈说起往事,说起那个刀剑一样锋利、雪光一样孤清的女人,“她的温柔藏在一杯毒酒之后,藏在冷面与严苛的教导之中,也有可能,藏在一柄刻了仇敌之子名讳的剑、藏在那一撇一捺之中。”

“宋将军不是因为错收了楚国余孽为徒,所以愤而自尽了吗?”听着爷爷的故事,年幼的孙子扬起了困惑的脸,“大家都说宋将军是知道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宸帝更是天命之主。她认可宸帝为王为君的器量,却无法宽恕国仇家恨,所以她扶持出盛世的君王,却自裁于苍穹之下,全了大义,也全了情分……难道不是如此吗?”

“哈哈,或许吧。”王管家朗朗一笑,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道,“但是,宋将军——可不曾收‘楚国余孽’为徒哦。”

天边的月亮,一点点地藏在了薄云之中。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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