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小声唤道,徒为一瞅,一个圆脸胖嘟嘟的小少年怯生生被修士们挤在一旁,居然是小号的凤里。
凤千藤停了脚步。凤里见状,拿着剑挤上前:“阿姐,我今天又记住一些剑诀,侍女都夸我厉害……”
“所以呢?”
“我……我只是想变得和阿姐一样厉害,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和阿姐……”
徒为眼尖看见凤千藤唇际一僵:“废物再如何努力也没用,不如趁早放弃。”
“……”
凤里可怜巴巴地眼圈通红,他视而不见,径自离去。
今天徒为学聪明了,打算就在修炼房门口守着,尽管旁边的修士很吵,但总比又跟丢了人强。
“你刚为什么对凤里那个态度?”她在凤千藤进去前问道。
“说他是废物那个?”他道:“我说错了?”
“不自知又妄想更高之处的人,下场大多不得善终。”
这话是在骂人,却不知为何含着隐隐的烦躁焦急。
徒为看见他背脊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很紧,紧到指关节发白。
“你没事吧凤千藤。”她上前:“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要是不舒服就回去躺着。”
“不劳你操心。”
手又被打开,他扶住门框,步伐有些微晃地走进修炼房。
“……”
徒为没法,只能蹲下来从门缝往里看,果然状态不对。
剑是飘的,灵力紊乱,自己还仿佛没察觉到,只见那挥剑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杂乱无章的剑诀,粗暴随意,不像修炼,仿佛是为了驱赶什么东西。
……这人怎么回事?
他这样,什么时候倒下都不奇怪,徒为准备推门进去让他停下,身后这时有人道:“让开。”
是凤家的修士。
“我们有事要和大小姐谈。”
“干嘛?”徒为:“想找大小姐麻烦先打过我。”
“我们找大小姐麻烦作甚?”那修士气道:“我们是为了班队长,你别以为自己得了大小姐赏识就……”
“进来。”屋内传来凤千藤的声音。
“听见没?大小姐让我们进去!还不赶紧让路。”
徒为咂舌,不情不愿让道。
“你别在门口。”凤千藤又道:“去看看班一鸣。家主给了他许多任务,休息一天足够了。”
意思就是要支她走呗。
也行。他声音听着好像又恢复正常。
左右待在这儿没事做。凤千藤估计要和他们说一会话。
徒为往本宅走。
班一鸣不出她所料,抱头在被子里低嚎,治愈诀只能缓慢治疗烧伤,皮肤重新长出来时会同时经历痛和痒,很折磨人。
凤千藤是来让她把人治好的,她踩上床沿揪住班一鸣的头发提起来。
痛上加痛,他叫道:“你干什么!”
“别动。”
高阶治愈诀也只是加快治疗速度,该痒的还得痒,班一鸣痛得大叫,挣开她,发现脸上的异样感忽然没了,一摸,脸皮重新长了出来。
“你……”
“别误会,是凤千藤让我来的。”
“是吗,是、是大小姐……?”他摸着重获新生的脸低喃:“那大小姐果然还是对我……哎哟喂!”
徒为冷道:“梦话就在梦里说。”
他笑道:“你又懂我和大小姐的什么?”
这说法颇暧昧,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你……你不过一时得了青睐,少得意忘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我知道大小姐的一切。包括她瞒着所有人的秘密……”
“秘密?”
班一鸣还在自言自语:“只有我才能接受大小姐的一切。你?你不能……”
“问你话呢,什么秘密?”徒为揪住人衣襟。
班一鸣尝试挣脱,发现只是徒劳,索性放松力气,嘲弄道:“你真以为,我的爱宠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我会不让人彻查宅邸?”
“…什么意思?”
他刚要开口,突然像是感知到什么,猛地挣开她,扭头不要命一样破门冲出去。
“喂!”
徒为跟上。
出了屋,这下,她也嗅到了,那是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班一鸣刚才那番话在她心中不安地荡起涟漪。
回想起今早凤千藤那并不显眼,甚至没能引起她注意的异样……
徒为眉梢越皱越深。
“碰!”
修炼房的门扉被啪地撞开,浓郁的血腥味便在这瞬间门鲜明地刺进人的鼻腔。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
不……应该是有预兆的,只是她没有注意。
徒为站在班一鸣身后,看见了一片红,几乎黏上视网膜一般的血红。
一个时辰前,分明还干干净净,而眼下,修炼房的地板上淌满鲜血,几乎汇聚成一条赤色的小河。
扭曲、凌乱的尸体错综诡谲地躺在地上,失去焦距的瞳孔望着天花板,死前的震惊与错愕还未完全从他眼中散去。
嘎吱嘎吱。
噗叽噗叽。
数十人的血肉被捣开、被挤压、被攥紧、被啃食的声音,异常又安静地回荡在死寂的黄昏之下。
凤千藤就那样跪在尸体旁,听见风动,慢慢朝这边看来。
那是一张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昳丽而残酷的容颜,红与白触目惊心交织在他脸上、手上,那双眼睛反射着不属于人的死气沉沉的色彩,就像一个怪物,吃着同族血肉的怪物。
“哈……哈哈……”班一鸣没忍住发笑,意外,又好像不怎么意外:“大小姐,吃吃松鼠和鸟,杀一两个人也就算了……这么多人的话,会被家主发现的啊……”
这是什么?
徒为想。
这是,凤千藤吗?
“大小姐,你之前偷偷杀的人,我都帮你隐瞒了……可这次不能了……家主一定会知道,会重罚你的。”
班一鸣看着一屋子无一幸免的修士,并不畏惧也无错愕,反而从笑容中绽放出狂喜,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蹲在他面前:“但是没关系,我,我这次也可以帮你……”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那张脸被邪性与鲜血染湿,呈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美。
是无数次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魂牵梦萦的脸。
“……只有我可以帮你,大小姐。”
“……”凤千藤漠然看着他,好一会,竟然也勾起一个笑:“你要怎么帮我?”
他唇角还有血,语气却好像不是杀了一屋子人还吃了他们的血肉,是在谈论今日的早餐。
“我可以和你作证,说这些人是被妖兽所杀!”班一鸣目光发直,流露出**:“只要,只要你愿意委身于我……!这些尸体,我都帮你处理。谁也不会发现是你干的坏事。怎么样?”
他实在忍不住,手往下攀,扯开自己的腰带,也不管脱没脱干净,对着自己梦寐以求数年的脸就开始重重喘气。那模样犹如一只被本能**驱使的野兽。
凤千藤站起来,一脚踹在班一鸣心窝,嗤道:“就凭你一个修士?”
那力道大得出奇,班一鸣猝不及防飞撞在墙上,整个屋子都抖了抖。
凤千藤拾起剑,慢条斯理向他走来。那显然是明确的、恶劣的、尖锐无比的杀意。
“等等,你,你不能。”他吐出血,痛得脸白,从没想过凤千藤敢拒绝。
她这数年来不知暗地里杀了多少侍女和修士,今天更是犯下滔天大罪,他发现时也错愕震惊于她这犹如魔修一般的邪恶行径。
可很快班一鸣就想到,这是一个机会,唯一一个能让凤千藤属于自己的机会。
他暗暗帮了她那么多,以为到最后可以打感情牌,再不济也可以威逼,可她此刻却是这般旁若无人的态度。
他慌了,裤子没穿就往门口退:“大小姐,你想清楚,只有我能帮你瞒过家主!你做出这种事,正道仙门已经容不下你,你以为家主会放过你吗?啊?不能!你必死无疑!只有我能接受你!”
“瞒?”少年却笑:“不需要瞒。你,凤临天,还有仙门,迟早都要被屠尽。”
“大小姐!!”
极度的惊恐下,班一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撒腿就跑,跳下石阶时险些摔断鼻梁。
他死里逃生,立刻去找凤临天报告,凤临天也错愕:“凤捣仪,你到底……”
凤千藤最后被赶来的凤临天和班一鸣强行禁锢,为了叫他安分,凤临天用尽全力,天锁几乎将他手脚绞断。
凤千藤痛得嘶声,那声音分明熟悉,却又好像很陌生。
浑身上下都是血,别人的血。短短一个下午,他屠杀凤家百人修士,将他们开肠破肚,罪孽深重。
倘若不是顾及凤捣仪临终前的命令,凤临天一定在此地就将他扼死!
最后,凤千藤被转移到一处无人的院子,特意用来封印他的地方。
之前那屠了凤家修士的残酷模样像个幻觉,少年又变得温和平静。
凤临天陆陆续续去看过他几次,凤千藤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说自己错了,不知当时为什么就动了手。
这个状况很不寻常,可凤捣仪施下的命令不可反抗,起码如今的凤临天还没有反抗的本事。
他再三确认凤千藤与平时无异后,又将他放了出来。
“……倘若再有下一次,这牢笼就是你永久的归宿。”
“是,父亲。儿再也不敢了。”
徒为站在阴影里,看着凤千藤抬眸,眼底有残忍阴险的笑意一闪而过。
……说实话,很陌生。
无比陌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凤千藤吗?
徒为在此时,忽然想起他之前种种暗示性的话语:“你如果知道我的过去”、“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温柔好人”……
不可解的问题让大脑发痛又发胀,脚下的地面震动,四面的风景迅速褪色,过去的记忆竟然在此时要戛然而止。
可记忆还什么都没告诉她,什么疑惑都没解开,只让心中疑点变得更多。
在幻境崩塌的前一秒,凤千藤的嘴唇轻颤了颤,可那声音太过微弱,犹如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
她极力想去抓住,还是没能听清,啪的一声,四周一黑,幻境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