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歌眉心一跳,眼中闪过恼怒,很快又笑道:“好。你们可不要后悔。”
那几乎是一瞬之间的事。
旁边的山喜发出短促地痛呼。是今歌抓住他,将他团进怀里,然后——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大、变大、变得巨大。
修士们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目睹那身材瘦小的魔修吸收山喜的灵力后,陡然之间变得比山还高,整个晴空都被掩埋在她肥硕庞大的身躯之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形”。是怪物。
像是某种液体般汇聚在一起。
“吞……吞噬魔,是吞噬魔……”沈心泉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冲周遭吼道:“是大魔修!所有人列出阵型,千万不能被她抓到!”
吞噬魔靠吞噬敌人来强大自身力量,这是最突出的一个异化特征,以此为代价,本体就会非常羸弱瘦小。
一十多年前的仙魔之战,魔神仅靠吞噬魔就干掉了仙门千人大将,是他们最忌讳的心头大患。
她之前居然没能发现!
“师……师姐……”她不由喊道。
“吞噬魔的弱点在哪里,我以前教过你的吧。”凤千藤望着前方飞上空中的那一点,淡然自若的模样也稍微减缓了沈心泉的慌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一个小点竟然是徒为。
“哐当!”
剑刃被吞噬魔柔软的身躯弹开,她又捏出咒诀袭去:“把人放了。”
“放了?哈哈,山喜已经快死了!这可是他自愿跟着我的。”吞噬魔咧着血盆巨口:“所以你们修士就是很好骗,稍微几句甜言蜜语就愿意把信任托付给别人。这样的劣等种,活着才是浪费资源吧?”
“闭嘴。”她冷道:“他知道你在说谎,但还是相信了你。”
“所以他蠢啊,你倒是比较聪明,还知道演戏给我看。”
“他不是蠢。”
只是没有选择。
烈火咒诀附在剑上,这次成功在吞噬魔宛如护盾的表面刺出一道口子,她好像在里边看见了山喜。
放弃一切似地一动不动。但应该还活着。
吞噬魔估计也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轻易破开自己的表皮,无数黏着的液体冲向她,统统被徒为提剑挡下。
她有一刹那的惊讶。
这个修士的力量……好像不对劲……?
徒为也觉得体内忽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让她有些头晕眼花,但灵力充沛,越来越充沛。
“徒为!”沈心泉飞上来喊道:“吞噬魔的弱点在她体内。”
她立刻明白要做什么,将刚才布下的雷电法阵统统汇聚于剑尖,一剑唰地就剥开吞噬魔的表皮,硬是将奄奄一息的山喜拽了出来。
尽管吞噬魔很快又合上身体,但也晚了。
“你……你竟敢动我的猎物!!”
山喜被她极快地放下地,扭头御器而上便挡下她的一击,可体内的暖流越来越烫,烧上她的脑子,四肢有点不听使唤。
“这……这里是?”
地上的山喜醒了,一眼就看见那可怖的庞然巨物,吓得脸色发青,不知发生什么。
吞噬魔一笑:“刚才还说要跟我走,只要有我就行了,现在变了副模样,你就开始怕了?”
听出她的声音,山喜讶然道:“你是……今歌?不,我刚才只是……”
“无所谓!我早就听惯这种话,这才是你们的本性,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修士。说我们魔修满嘴谎言天生坏种?可笑!我看你们才是伪善。”
吞噬魔扬起液态的手臂冲他面门攻去,是要一击毙命的架势。
徒为因为那股暖流眼前模糊,要冲过去挡下那一击也已经来不及了。
山喜抖抖嘴唇,却不做任何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可是,不知从哪忽然掠过来一道风挡在他身前,随响起轻轻的闷哼,死亡的触感没有到来。
他颤颤巍巍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的阴影笼罩在身下。
吞噬魔的利刃穿透了肩膀,他却脊背笔直,一动不动。
山喜一眼就认出了他:“凤……师姐……”
“这不是在救你。”他头也没回,轻飘飘攥住那尖锐的利刃,手被血染红:“要是早几年前的我,肯定无所谓你的死法,只要你死了就行。但,你是边界地的修士,为段修远含冤到现在的修士,我想,你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种玩意儿手里。仅此而已。”
他一怔,眼圈蓦地红了,声音更哑更低地喊了句:“师姐……”
却在这时,远方的天际乌云中闪过一道光,那缕金色光势不可挡、束从天而降打向徒为将她贯穿。
她目睹刚才凤千藤被刺穿的场面,体内的暖流发了疯一样冲向四肢丹田,剧烈的痛感,仿佛要将她骨头碾碎重组的冲击迫使她惨叫出声。
“徒为?!”离得最近的沈心泉被冲击撞飞,连吞噬魔都呜咽着往后一退。
“她、她那是怎么了?”
“等等……那该不会是……突破了?”
“没错,肯定没错。升入元婴时会有天道启光降临!这就是突破!”
人群躁动,修士们不约而同停下攻击呆呆注视那道金光。谁也没真正见过金丹修士突破境界的场面。
待巨大金光散去后,只剩徒为宛如被抽离力气一般悬浮在空中,看起来随时会倒,但那柄剑却稳稳飞回她手中。
怎么……回事?
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那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
是她身周那股凶煞的力道吗?是她好像失去理智的神情吗?还是……还是那股让同伴都不禁恐惧战栗的杀意?
那速度似乎要超越光一般,众人只见徒为执剑冲出去,再一眨眼时,吞噬魔的胸口被劈开一个深深的大洞。
血溅当场。魔气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内脏从里喷涌而出。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捕捉的迅猛。
连吞噬魔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痛苦地嘶吼,可这一次,再怎么攻击都无法再碰到徒为的一角衣袂,只有招招致命的狠厉攻击一秒百下地劈过来,她眸中无神,仿佛一台只为杀戮的机器。
“——!!!”
吞噬魔发出惊天怒吼,抬头鼓起胸口腹部,肥硕的肉与黏液像鼓胀的球一样撑出一个巨型圆弧,里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危险地砰砰作响。
“不好!”沈心泉在书上见过,吼道:“徒为,退回来!她要自爆!”
这一招葬送过无数修士的性命,以一敌百,是魔修的杀手锏。哪怕是现在已经升入元婴的徒为也无法招架,所以沈心泉喊得几乎嘶声。
可徒为早已失去理智,怎么可能听得见旁人的话。
眼看那肚皮越来越鼓,临近爆破,在场所有人都要一起完蛋,山喜忽然撑着地面爬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谁也没料到他会窜出来。
男人大吼着,壮硕的躯体从未如此堂堂正正地伸展过,用真气将徒为挥退,扑上去,抱住吞噬魔,然后直接用灵力引爆了内丹。
“轰——!!!”
震耳欲聋的轰响响彻天地,在吞噬魔自爆之前,这个修士选择了先自爆,与她同归于尽。
在灼热而滚烫得太过刺眼的光幕里,山喜紧紧抓住吞噬魔的皮肉,似乎能从杂乱的毛发下窥见笑容:“你骗了,没关系,那即便是谎言,也是我听过最温暖的话。但,我也必须向师兄师姐谢罪……所以,别怪我。”
今歌的表皮被炸毁,露出她呆滞的神色,大概没料到这样一个胆小如鼠只会逃避的男人会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
竟然敢舍弃自己的生命……和她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这只吞噬魔此生第一次为什么人的感情感到难以置信,也是最后一次。
下一瞬间,白光将一人吞噬——
当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安静时,修士们恍恍惚惚恢复意识,从地上起身。那里哪有还有什么吞噬魔,只有一大滩代表一切都结束的血迹。
“师姐,师姐!”沈心泉第一次时间奔向凤千藤,他中了一招,要不是身上还在不停淌血,光看他平淡的脸色哪看得出什么异样:“我马上帮你疗伤……”
“徒为呢?”他轻咳了声。
“昏过去了,但还好没受重伤……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山喜他……”
“这对他自己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凤千藤往后一瞥,不知在想什么。
“……师姐说得是。但最后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我这个队长没当好。”她苦笑着垂下肩膀。
“会慢慢变好的。”他只道。
听出这话的意思,她不禁问:“那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再带领紫霄宗了吗?”
说出这话的下一秒她就噤声,凤千藤漠然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
“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吃力的话,”他道,“可以用徒为。”
“徒……徒为吗?”沈心泉一愣,点点头:“有道理。徒为这次也算立下功劳,而且,我觉得她的话,并非不能胜任管理旁人的责任。”
“是,该让她学学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了。”凤千藤摸着发痛的肩膀淡淡道。
……
梦中的混沌暗如深渊,一会儿是肥硕可怖的怪物抓住她一口吃掉,一会儿又是凤千藤肩膀被贯穿的景象。
她唰地坐起身,冲击太剧烈,脑袋痛得眼前发花。
缓了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间是熟悉的风景。
回来了……?
不是在和吞噬魔打架?
但其实徒为那之后没什么记忆,最后的印象就是凤千藤去替山喜挡的那一下。
“你不是想让山喜死……?为什么又要这么干?”她愤恨地挤出声音,又因为幅度太大,脑仁疼得不行。
石像老爷子没说错,她不了解凤千藤的内心,根本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上一秒还在说她错了,下一秒自己又去挡了那一下。
……徒为其实知道的,站在仙门的立场上,他做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当然是正确的,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这么认为。
没有能力去改变的自己,哪有资格去指责。
她本以为十八岁就总算是有了能力,所以才想借紫霄宗众人之手灭了今歌,再趁乱放走山喜。
渐渐想起来,最后一幕,是山喜冲过去抱着吞噬魔同归于尽。那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愿。
之后徒为又沉默地在床上躺了一会,思绪很乱,想了很多,山喜、今歌、魔修、段修远……最后想到了凤千藤。
她自觉说过了。
尤其是那句“如果做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
当时没想这么说的,一冲动就自己冒出来了。
徒为狠狠锤了下自己的额头,力气过大,鼓起一个包,意料之外的痛。好痛。
本以为她这次犯了那么大的事,肯定会被重罚。
徒为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觉悟,只要别送她回段家,断胳膊断腿甚至把她打个半残都可以。
但等来的却是沈心泉的一句“从今天起,紫霄宗第一小队交给你来管。”
“……我要没记错,不就只有两个小队?”
“对啊,所以一半人,我交给你了。”
为什么?
她皱着眉,脑中只有不解。
“你不该罚我吗?”
沈心泉道:“将功补过。而且我知道你答应投敌只是权宜之计,你的罪过顶多只是私自把魔修转移到别的地方而已。而且要是没有你,吞噬魔最后也不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那也不是可以轻轻揭过的事。
徒为沉脸不答,沈心泉拍拍她的肩膀:“好吧,其实还有一个功劳。”
“似乎是因为你,那个魔修把他们藏得很隐蔽的传送法阵转移到了那附近,就是……山喜和她同归于尽的地方。我们事后搜了下,你猜怎么着?居然找到了。”
这真的是大功一件!沈心泉高兴得眉飞色舞。
“你知道我们一直以来为了找那东西找了多长时间吗?没有你,肯定不会这么容易。”
“那岂不是……”
“对,我们可以去幽河地底了!”她道:“段师兄也……”说到一半刹车,想起徒为还带着伤:“这个事不急,等你养好伤再说。左右要去幽河地底是个重中之重的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徒为点点头。
茶馆的门在这时被推开,迎面而来一股寒风冰冷刺骨的味道,是凤千藤走了进来。
她看见他,下意识开口:“凤……千藤。”
这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小。起码凤千藤耳力是不错的。
可他像没听见,从她身边越过,径自上楼而去。眼角余光都没往这边偏一下。
徒为:“……”
沈心泉毫无察觉:“怎么了?哦,师姐的伤的话,已经彻底好了。毕竟你昏过去两三天了都。”
不。
大概不是这个问题。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