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东边去西边的边界地,必须途经一片凶险的雾林。那雾林从以前起就不属于任何仙门的管辖地,林中多有妖兽和危险的灵植,凡人跑商都会绕路避开。
徒为是不介意绕远路,但现在除了这片雾林,左右两边都有可能遇上成群结队的暴动流民或者魔修,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凤千藤,她也不能保证不会出意外。
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从雾林直线出发。
徒为运气不错,刚出真雷镇就遇上一队在路边修整的车队。
上前一问才知,这群人也准备穿过雾林去边界地。他们中有商贩,有几个小门小派出身的修士,都是搭伙一起上路的。毕竟要进雾林,单枪匹马不是个好选择。
徒为问:“能不能捎上我?”
“你?”
中年男人上下将她打量两眼。
“你一个年轻姑娘,去边界地作甚?”
他估计是这群人里掌控话语权的,一出声怀疑,其他人脸上也带上戒备。
徒为道:“我师兄在边界地,我要去支援他。”
“支援?那你是修士咯?”男人似乎不怎么信。
徒为只能将凤千藤暂时放下来,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抽出腰间长剑。
唰的一声,剑气割裂了空气,醇厚的灵力席卷四周。
人群不由倒吸了口气。徒为抬头:“这样呢?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没人会拒绝一个即成战力,更别说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
男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所以说到底是商人呢,脸皮不厚干不了这行。
他直说自己看走了眼希望她别怪责,热情地自我介绍。
他叫王平,原本只在东边做生意,四年前那场变故后,生意萧条,日子不好过,他觉得西边在打仗,物资紧缺,修士又都不差钱,很有商机,所以带了一队同伙和满当当的物资,准备去边界地发财。
徒为好笑:“你就不怕钱没赚到,反倒丢命?”
王平道:“大部分人都这么想,所以他们才永远都是穷人。”
她不置可否,重新将凤千藤抱起来。
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要跟着他们去危险的边界地。怎么看都是件怪事。王平难免被吸引了注意,但也没问,转身招呼众人赶紧生火扎营过夜。
有徒为这个新加入的,大伙都不敢开腔,好奇的目光在她和她怀里的人身上来回扫。
好在徒为只找了个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坐下就不说话了,很没存在感。
车队的人便渐渐放开,不一会儿周围就热闹起来。
“新来的,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旁边一个穿修袍的年轻姑娘走过来招呼她,手里端着碗汤。
金丹修士一般都辟谷了,徒为摇头。
她却很自来熟地坐下:“我姓白,白莞。你呢?”
徒为瞥她,没懂这人搭话的意图。上辈子流浪荒野永远在和人争斗猜疑的戒备本能好像又回到她身上,她没说话。
白莞又道:“我刚才看你出剑的招式,你应该很厉害吧?你是哪个宗门的?”
“你呢?”徒为把话茬抛还给她。“我?我的师门早在好几年前就被魔修屠完了。”她笑笑,回头给她指了指:“那两个是我的师兄,我们几个那天正好外出,捡回了条命,但也没了去处。”
“所以想着去边界地,或许还能帮上点忙。要是立了功,说不准有望加入那些大宗门。”
散修在修真界就像过街老鼠,正经修士对他们厌恶,而他们没有宗门庇护,谁都能来踩一脚。
“反正接下来就请多指教啦。有你在,我们肯定能畅通无阻。”
徒为点了点头,无话可聊,白莞只好回到她师兄在的地方。
“她那是什么态度?莞莞还不够礼貌?”刚才的对话都被他们听去,大师兄忿然道。
“看我们是散修,瞧不起我们吧。”
“真是。我这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白莞安抚他们:“可能是我哪里冒犯了她吧……你们可别去找茬,之后的雾林要是遇上麻烦,这一车队都得依仗她呢。”
她两个师兄不满地一哼,没再说话。
这一夜很快过去,天刚蒙蒙亮,车队便收拾上路。
徒为跟白莞一个马车,另外一帮男人挤一个马车,其他车都装着货。
王平早上还来跟她打了招呼,说不出意外天后就会抵达雾林。
“雾林前会有一个很大的郡县,不少修士都聚在那边。”他看向徒为抱着的人:“你带着的这个人,应该也能找到丹修给看看。届时我让人在郡县里停靠一会吧。”
徒为倒没想到这商人这么敏锐:“那就麻烦你了。”
“哎哟尊者说啥呢,是我们要麻烦你!”说完就笑着走了。
车队开始行进,窗外的风景匀速往后倒退,她独自占了马车一个角落,低头看怀里的凤千藤。
昨晚被她亲的时候明明有点模糊的意识,现在却一动不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不太对劲。
可惜徒为不是丹修,就算用神识探查她的灵府和脉络也看不出什么。
“那个,你昨晚睡得还好吗?”白莞在另一边偷偷看了她很久才开口。
徒为点头。
“那……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想了想,只是名字的话倒也无所谓。
“徒为。”
白莞受宠若惊,觉得跟她拉近了距离,大着胆子攀谈:“我看你是从真雷镇那边过来的,你莫非是段家养的修士?”
反正都被看到,否定会更奇怪,徒为索性点头承认。
“难怪你那么厉害呢。”她道:“这个世道,连段家那种大仙门都没法保全自身……我们这样的,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她应该是在说段修远陨落的事,徒为表情微沉。白莞没发现这点异样,很快又被她怀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有点在意。
那人看不出男女,从脸到腰都被一枚毯子裹着,被抱起来走时,只能隐隐窥见那人从袍子下露出来的一截苍白细瘦的足踝,一晃一晃的,让她有点在意。
“王叔刚才说,徒为跟着我们上路,是为了去大郡县给他治病?他是徒为的什么人呀?”她以为得知徒为的名字,和她关系变好,可以问些私人的问题。
谁知徒为立刻冷下目光,像只被人抢食的兽。
“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摇头。
“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简单吃饭。有了修士,不愁没有火源,往锅里一放水和菜加点调料,很快就是一锅不赖的大锅炖。
众人围在旁边吃饭,白莞捧着碗看起来心不在焉,她师兄问:“怎么?那个女修欺负你了?”
“没有,都是一起的人家欺负我干嘛。”白莞有点失落:“不过我好像被她讨厌了。”
“嘁,她看不起我们,我们还不想搭理她呢。师妹,你要不过来和我们一个马车吧,让她一个人坐一辆。”
“那倒不用,我就是想和她搞好关系嘛。她……她好像是段家的修士。”
“段家?”她的大师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那个段家?”
白莞点头:“她不是还带着一个人吗?我只是问了问那个人是谁,她脸色就变得好可怕。”
这倒是有点奇怪。
两个师兄不由对视一眼:“段家的人都想遮遮掩掩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宝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除了王平和白莞,徒为基本没和车队其他人有交流,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在车上。晚上睡觉,她才会出去透透风,但也会带着凤千藤一起。
她这几天都是这样,昏迷全然没有意识,有时候呼吸浅一点,她都会以为她死了。
这种越来越衰落,越来越接近枯萎凋零的感觉让徒为很不安,只能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低头从人眼睛一路亲到唇际,小声哄道:“嫂嫂,张嘴。”
可惜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唇舌也温凉得异常,她顿觉无趣,将人的衣襟扯开一些,露出一截精致雪白的锁骨,然后用牙齿忿忿咬了一口,留下显眼的牙印。
也不知凤千藤醒了看见会作何反应。
大概会很生气吧?
她很温柔,但骨子里依然疏离冷淡,似乎不容任何人的侵犯。
也不奇怪,生来就是上位者的人就是这样。
可现在到底是谁占据上位,只怕还说不准。徒为倒不怕她发现,只希望她快点醒来。
在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东边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座郡县。穿过这座郡县就是葬送了无数可怜亡魂的雾林。
众人都有点疲惫,王平按照承诺,在郡县里卸货休憩一天,顺便做做买卖。如他所说,郡县里的凡人没多少,修士倒是很多。
“以前住在这的凡人都逃难去了段家。现在这里说是城,不如说是修士的据点吧。”王平乐呵呵的:“希望这帮修士大人身上还有钱。”
他有他的事要做,徒为也有自己的,打了声招呼,抱着凤千藤就走了。
城内的氛围和真雷镇很不一样,约莫都是被宗门派来御敌的,俨然像座要塞,好在魔修大多集中在西边,东边有这帮修士把守,勉强能撑住不被突破。
徒为问了好几个人,这些修士修为不低,看她一眼就知道不是可以敷衍的对象,很快就有人带她去见这里最厉害的丹修。
似乎是药王宗的出身,态度挺大,听她说自己是外头来的,张嘴就问她能给得起什么。
徒为摸了摸兜里,出门前她带了所有灵石,但也不多,只有五百。还有石像老爷子变的香炉,这个不能给。除此之外,也只有那把法器。
“五百灵石够吗?”
“五百灵石?”丹修夸张地笑了声:“我可是药王宗的人,可不是那种血脉平平的路边丹修。你拿不出钱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那加上这个呢?”
虽然对不起宁叹雨,但也没法,摸出玄武战斧将它变成正常大小搁到桌上。
这把战斧是四年前宁叹雨给她炼的,后来每年强化一次,就算底子不好,也硬是靠时间堆成了把不错的法器。
徒为心里是有点舍不得的。
丹修端详片刻道:“扔进熔炉,应该也能分解出不少好东西……行吧,要不是我们急需物资,这点东西可不值得我出手。”
徒为把凤千藤放到房间一端的床榻上,只说她身受重伤此前吃了两颗九转回魂丹,一直昏迷不醒,让他想想办法。
丹修点头,过去撩开挡住凤千藤上身的毯子,却在目光触及她的脸时浑身一怔。徒为知道他估计是认出了凤千藤。毕竟她实在很有名。
但就算知道她并非凤家的血脉又如何,又不影响他医治。她可是给了钱的。
“……灵府,经脉。的确的确,伤她的人下手可真够狠的。遇上仇人了?”好在丹修也没有别的反应,自言自语放出神识在她身上又探查几次:“一直不醒是那两颗回魂丹的药性损害了她的识海,封住了她的神智。我得炼个灵丹清除这些药性。”
徒为见他没在意为什么本该在段家的凤千藤会出现在这里,倒也松了口气。
“要多久?”
“灵丹你以为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炼好的?怎么说也给我半天……哦不,一天时间吧。”丹修慌慌张张的,摆摆手赶她走:“我炼丹治病时最不喜有人杵在旁边,你明日再来吧。”
徒为看他一眼,又看了眼榻上的凤千藤,转身走向门口。
推开门,出去,合上门,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瞬间,一道寒冰剑光突然破开房门直冲向丹修。
丹修一时不防,被直接命中右手,极寒的冰刺入脉络,瞬间封印了他行动。
他惨叫,从右手里掉出一把锋利的袖珍匕首。
徒为上去就在他脸上补了一脚,目光狠厉,毫不留情,他立刻嗷嗷痛叫。
“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尊者手下留情!”
徒为没理他,泄愤似地在他腹部又踹了一脚,虽说没用灵力,但用了七八成力气,直把丹修痛得两眼一黑,险些昏死,再没力气叫唤了才停。
“给你十秒钟解释。”
“我……我……唔!!”
“九、八……”
“我说,我说!”
丹修脸颊高肿,满口是血,期期艾艾地掉眼泪:“这、这是凤家发布的悬赏令!凤千藤被什么人从段家带走了,凤家放出十万灵石的高价和各类高阶灵材做报酬,只要她的内丹。”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东边本就物资匮乏,要是魔修再来突袭一波,就……就顶不住了。”徒为倒没想到凤家动作这么快,这才四天,凤千藤就好像已经从人人追崇的天才修士沦落为了随时会被觊觎性命的逃犯。
她娘在其中大概也是推手。虽说这次的婚契作废,但凤家的血脉还在,虽然不知吕闻优有什么办法,但她显然不想放弃,站在凤家那边也是个意料之中的局面。
“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这儿的据点不能没我这个丹修,你不能……”
“你能治好她吗?让她醒过来。”
“能,当然能了!”
徒为把云靴从他胸口挪开:“那就留你一条命。”
不出一个时辰,炼丹炉的火熄灭,丹修连滚带爬把那颗热腾腾的白色丹药呈给她。
“就这一颗就行了?”徒为问。
“可以,绝对可以。我可是药王宗的弟子,你放一百个心。”
她转身蹲下,轻轻掐住凤千藤的脸,让她张嘴,把灵丹喂给她。
丹修在一边忐忑地说明:“但多久能奏效全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她要是不想醒来的话,就……”被徒为瞥了眼,改口道:“但只要她想醒过来,肯定近期就能奏效。”
喂完了药,徒为准备离开,丹修自认倒霉,把灵石和那边战斧都推还给她,徒为却只收了战斧:“不是物资匮乏吗,灵石拿着吧。”
不理会丹修的惊讶,她带着人很快离去。
这一来一去一折腾,已经到了半夜更。车队在修士们提供的客栈里吃饱喝足,商量着快点起程,正好天亮就能进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