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真雷镇。
早春时节下了场雨,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春风和泥土的味道,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神清宫的后院种满香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独自盘腿坐于其中。
她背脊弯着,动作娴熟地擦拭一把寒光闪闪的细剑。就算修袍被细雨淋湿也毫不在意,已然长开的沉敛眉眼没了孩子时的稚气,带着点成熟又懒洋洋的味道。
“徒为——别擦了,先把早饭吃了吧。”
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蹲在她旁边叼着半个包子,身上同样穿着段家的黑白修袍。看来四年不仅可以磨去一个人的幼稚,也可以磨平宁叹雨让人咂舌的穿衣审美。
想到这,徒为总算瞥她一眼:“法器呢?”
“喏。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起了个大早过来,还不赶紧谢谢我。”
宁叹雨将白布裹着的法器亮出来,是柄玄武战斧。
她现在一边跟着徒为修炼,一边跟着她爹修习。两头不误但修为没长进多少,炼器等级倒是节节攀高,已经厉害到可以替徒为强化法器了。
“不过你有时间也休息休息。最近镇上来了那么多流民,你又要工作又要修炼的,我都替你累。”宁叹雨大大叹气。
自那日的巨变后,一晃过去四年。如今的修真界早已没了曾经的宁静祥和。世道大乱。
他们东边还好,凤家所在的西边却是战火弥漫、打得不可开交。
那里的凡人没了仙家守卫,夹在中间只能等死,所以不少人奔着段家逃到了真雷镇,企图在这里得到一些庇护。
可人越多就越是鱼龙混杂,镇上治安日渐恶化。哪里还有从前的繁华。
什么都是一团乱。
无力改变现实的人,只能在乱中求生。
以前的宁叹雨还会问她爹啥时候才是个头,现在长大了她终于不问了。因为恐怕连吕闻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了,我今早下山时看见有人急急忙忙来家里送信。”宁叹雨嚼着包子:“你说会不会是关于千藤姐姐的消息?”
徒为手里动作一停,语气很冷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是和千藤姐姐最要好了吗?”
要好那也是曾经罢了。人是会变的。
她起身收剑,把已经半凉的包子叼进嘴里。
“还有什么事?我很忙。”
徒为两年前接手了宋衍的活,驻扎在神清宫管辖各类事务,最近镇上又是这个状况,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宁叹雨不满她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万一那封信是千藤姐姐和你阿兄打算凯旋的通知呢?你也不想知道?”
“怎么可能。”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聊来聊去徒为就是不接任何有关凤千藤的话茬,宁叹雨只能撅着个嘴很不高兴地走了。
徒为两三口吃完包子,重新坐回石像边。
刚才她其实并不只是在擦剑,如果宁叹雨还在这,大概会很震惊眼前的石像竟然开始口吐人言:
“其实我也这么想。你未免也太薄情,四年里没问过一句你哥嫂的近况。”
徒为嗤道:“问了有什么用?”
“那倒也是。你不能去西边,吕闻优愿意松口让你来神清宫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吧哈哈哈哈。”
老者的半透明人影在哈哈大笑,那张脸和石像雕刻的人如出一辙,是段家祖先的脸。
徒为四年前第一次见他就被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再一次与他对话则是在一年前,她正式步入金丹期的那天。
石像老头自称段家祖先,说她身上的段家血脉醇厚,说她将来潜能无限,说她必定驰骋修真界……
徒为不怎么信,但如今整个段家,不反对她修炼的也的确只有他和宁叹雨。以前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凤千藤。
想到这,她眼中流露出冷漠,一瞬间浮现在脑中的身影很快便被她无情地抛入黑暗。
……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罢了。
她从后院进屋,神清宫的修士便围上来汇报镇上的近况,这些修士都是这几年吕闻优新派来的,一二个年纪比徒为大上不少,字里行间却满是恭敬。
毕竟只靠短短四年就从筑基升至金丹的,这修真界能有几个?
曾经那两个天才都没能做到。
倘若现在不是这种时期,他们家大小姐的名声大概能传得更广,曾经那些看不起她的大能估计得惊掉下巴。实在是时运不济。
一直这样忙到了晚上,巡逻告一段落,徒为才有空喘口气。
她已经连续一年住在神清宫内没回段家,所以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有一半是为了躲吕闻优,有一半也算是逃避。她不想再听到西边传来的消息。
关于那个人的任何消息。
也就偶尔听听宁叹雨说她哥在那边如何英勇地降魔如何百战百胜这些事迹。但太久没见面,在她听来也只觉得像是陌生人的事。
兜里的传讯玉简忽然响了,她以为又是宁叹雨来缠着自己聊天,打开却只看见一行极其简洁的字:“速归。”
她不会这么讲话,除非,真的出了什么必须要她回去的事。
徒为抱着淡淡的不信感,动脚踩上了法器。
飞至山门关时,她看见好多修士围在那里,气氛焦灼紧张,很不对劲,落地就被宁叹雨扯到一边,她声音抖得不像话:“徒为,你冷静点听我说……”
“什么?”
“你阿兄……还有千藤姐……”后面的话被她生生哽咽了一下没说完。
徒为却已经本能地猜到了什么。
“……他们,怎么了?”
今早,西边的修士传来消息,凤千藤身负重伤,段修远不幸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