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转移话题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那你住哪里呀?宿舍那边我刚听宿管阿姨说,今天就要把所有学生清走,明天宿舍正式锁门谁也不能留下,那你没办法住宿舍,你住哪里呀?”
“哐当”一道关门声。
隔壁宿舍有人穿着清凉,出来远远看了她们一眼。姜卉卉注意到,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更小了一些。
薛思婉笑了笑,温和柔软。
看起来像是并没把这些困难当回事儿。温声说:“是啊,所以我找了一个包住宿的工作。”
“你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姜卉卉惊讶写在脸上,“这么大事你都不告诉我。”
薛思婉:“其实没有很早找,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看你们在计划出去的事情就没打扰。”
“这两天找的你就敢去,什么工作呀,靠不靠谱?”
“嗯……其实就是大学城东门外面的那个酒吧,上次我们路过你说装修好别致的那家,老板同意我在那里当服务生。”
兴许是这话让姜卉卉有些震惊,总之,薛思婉开口之后,姜卉卉愣是沉默了好几秒。
半晌才重新开口:“你再说一遍要去什么地儿当服务生?”
“大学城东门外面的那个酒吧。”薛思婉重复一遍。
“薛思婉你疯了吗?”姜卉卉皱着眉头看她,“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又是“哐当”一声。
隔壁宿舍那个打扮清凉的同学从卫生间出来,又重新关上宿舍的门。门严丝合缝地被关上,整个老旧的楼道里又只剩下姜卉卉和薛思婉两个人。
姜卉卉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数落:“薛思婉你打工也不至于打到酒吧去吧,什么饭点咖啡厅冷饮吧不够你打工的呀,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多不安全啊。”
“卉卉,什么时代啦?”薛思婉轻笑了声儿,温声解释,“你放心,老板真的只是叫我去当端酒的服务生,不是做什么奇奇怪怪的工作的。”
“……”
她们两个人后来又说了半天,薛思婉其实始终没能把姜卉卉给说服了。
只不过是因为姜卉卉她们几个人叫的拼车到了,要赶着坐车去火车站,没空继续跟她争论,这个话题才算是终结了。
薛思婉挥手目送姜卉卉跟其他三个室友上了车。
再回宿舍的时候,其他人的床铺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刚刚她听见她们在讲说怕一个暑假过去被子发潮,所以走之前全把被子各自锁进柜子。
现在宿舍里只剩下几张光秃秃的床板,看起来格外荒凉。
/
薛思婉闷着头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当天晚上就拎着她那个略显破旧的黑色老式行李箱出现在了那家酒吧门前。
酒吧安排的宿舍就在这家酒吧后面的学生公寓楼里。
宜林大学所在的沪市大学城里有不少学校,这栋学生公寓就是大学城一所医专的宿舍楼。酒吧老板在这里租了几间宿舍当酒吧的员工宿舍。
薛思婉到酒吧的时候,老板找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员工带她进到学生公寓楼。
被安排到的宿舍跟她在学校里的宿舍大差不差,不知道是这边设计上面的格局不同,还是酒吧老板租了之后给打通了,进门就发现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十二人间。
看床上行李的情形,目前并没有住满。
薛思婉淡淡扫了一周,选了最靠里面的一个。
她在放置整理行李的时候,领她进来的领班大姐忙着回去工作,给了她一个进出公寓楼的门禁卡以后,就先一步往回酒吧里去。
薛思婉将她带来的行李大致整捯一下,换上了刚刚发的工作服,便马上下楼准备去工作。
从员工宿舍去往酒吧的路上,需要路过大学城东大门。
这个大门旁边就是高架桥,常日有从高架桥上下来的车子穿过大学城的近路进市区,每每开得又疾又快。
不过兴许因为今天是宜大学生放暑假的日子,来往的车辆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整个大门被拥挤的水泄不通。薛思婉不得不站到一边等着这些车流先过去,再考虑出去的问题。
闷热潮湿的夏夜,天半黑不明。知了不知道躲在路边哪一垛草里,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等待过马路的时间,薛思婉无意听到后面情侣吵架的声音。
她听见男生一遍遍的道歉,跟女生隐忍的哭声。没有想很多,下意识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音源是在这所医专露天篮球场,高高的绿色铁网外挂着落有块风吹雨淋痕迹的牌子,写着“沪市高等职业医学院篮球场”。
那对吵架的情侣就站在牌子底下。
男生高大俊朗,女生高挑纤细,很般配的一对。
薛思婉看过去的时候。
那个男生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站在他对面的女生带着哭腔的指控。
“林穆你到底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啊,你每天课也不上书也不读,上学期已经挂了三科了这学期还想挂科吗?你说你暑假不回家,我让你找个暑假工做你也不做,你是准备守着你玩乐队的梦想喝西北风是吗?”
“我告诉你林穆房东今天又催我交房租了。说如果我们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房租,就让我们赶紧卷铺盖滚蛋。”
“当初是你说想跟我一起出去住,现在呢?你连一半儿的房租都拿不出来。”
“你天天跟着梁亦辞乔衡他们玩什么乐队,你已经是20岁的人了,能不能考虑点实际的问题?人家什么家庭情况,你又是什么家庭情况,你家里供得起你成天不务正业玩乐队吗?”
歇斯底里的话音落下去,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薛思婉顿了下。
梁亦辞。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眼前的马路,车流依旧拥堵,完全没有能过去可能。
刚刚那个男生她一开始不觉得眼熟。
听那个女生提起梁亦辞,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那个就是经常和梁亦辞玩在一起的林穆。
她想起了以前似乎听姜卉卉提起过他们在玩乐队的事情。
不过那个时候,薛思婉还不知道梁亦辞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所以听姜卉卉说起来的时候就当听了个八卦。听完转天就忘了。
大学城东大门门口马路上的车鱼贯而来,很快就堆积到一起。
汽笛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蝉鸣,在这湿热的夏天,更加的恼人。
薛思婉站在马路边,周遭除了汽车的车声,就是林穆跟女朋友吵架的对话声。
不过他们两个良久,半晌,她才听到林穆开口:“我不是不务正业,不做正经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乐队最近的演出是商演不是免费的,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高中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我没办法学音乐,现在终于有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想打鼓……这难道就不是我的正经事吗?难道,只有打工才是正经事吗。”
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我真的很想打鼓……
又是一声刺耳的汽笛,薛思婉紧咬着牙,不知道是因为刺耳的汽笛声还是因为林穆的这句话,突然就觉得牙齿发酸,一直酸到心里。
高中的时候她这样想。
思婉喜欢跳舞。
思婉真的很想跳舞。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
薛思婉注意到林穆虽然这样说着,说的话看上去理直气壮,但是听他的语气却越往后气势越弱。
好像自己也知道理亏,但是不得不这样说。
与其说他在跟对方吵架,不如说这更像一种自我安慰。
不过他说的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就戳中了对方的爆发点。
薛思婉听见那个女生在开口说话时连语调都拔高了一度。
“正经事?商演?林穆你是真把我当傻子了,还是你太天真了?你说你们乐队的演出是商演。好,那钱呢,为什么从你玩乐队开始,我就只看到花出去的钱,没有看到你赚的钱?”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着又一声汽笛的响起,紧接着是林穆开口:“今天,就今天。这家酒吧,我们在这里驻唱,老板前几天就说给我们结钱,但是总是有事遇不上。你让我忙完今天的演出,肯定给你拿钱回来。”
“你放心,我跟房东说,房租我肯定马上就能交上。明天,啊不,今晚,今晚肯定能交上。前几次我们在这家酒吧演出直接炸场,光票就卖出去好几万块,酒吧老板欠我们不少演出费没结,这次拿演出费我能一次性给他付上半年的,省得麻烦。”
好巧不巧。
林穆刚刚指的酒吧,就是薛思婉工作的这一间。
他们今天有演出,要过去。
今天沪市刚刚下过雨,地上的积水没有尽消。薛思婉过马路的时候垂眼看见浑浊的积水里自己身上略显皱巴的白色衬衫配灰色马甲的工作服。
第一次觉得穷和寒酸,有这么丢脸。
/
林穆跟他女朋友后来的对话薛思婉没有再听。
刚刚拥簇的车流终于散下来,薛思婉才刚刚走到酒吧大门口,就得了第一个任务。
——她迎面撞上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的老板。
对方一看见她还没等她开口打招呼,就抢先叫住她:“哎哎,新来的小薛对吧?你来得正好,交代你一个任务。”
薛思婉点头应下来。
老板指了指马路的西边儿,说一会儿酒吧里会来几个抱着吉他的男生,长得又高又帅那几个就是,如果他们问起来他去哪了,就说他今天有事开车往西边走了。
老板说薛思婉长一张看起来不会撒谎的脸,让她干这事儿对方应该能信。
薛思婉想起刚刚听到林穆说梁亦辞他们今天要来,在这边有演出,还要跟老板讨要演出费。莫名觉得老板让她骗的就是林穆他们。
酒吧老板把这个任务交给薛思婉,还没等她应声。
人就转头进了不远处东边儿一家棋牌室。
薛思婉走进酒吧的时候才弄懂林穆刚刚说的什么“炸场”“卖几万块的票”是多大的排场。
还算宽敞的日式风格酒吧里,进门一抬眼就是一块大约有半米高两米长的大型霓虹灯牌,上面用刺眼的彩灯穿成几个字。
——in乐队。
理想列车乐队。
门口有两个穿着跟她同样工作服的男服务生在出售进场票。
薛思婉扫了眼,498一张。
很贵的价格。
几乎是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可是仍然有大把大把的人进来,毫不犹豫地买票。
且因为抢到这张票而兴奋难捱。
后来因为票卖得太过火爆,门口卖票的服务生忙不过来,薛思婉也被派去做这个活儿。
好在不到二十分钟,门票就被抢售一空。
薛思婉揉着因为刚刚不停盖印戳而发疼的手腕,刚刚闲下来不到半分钟,就被领班叫去跟隔壁烧烤摊的老板借塑料椅子。
搬着椅子回来的时候。
薛思婉一进门就望见吧台边儿的两个人。
一个咨痞,一个温文。
很不相同的两种气质,世俗眼里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属性,现在站在一起,却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薛思婉低头搬着塑料椅走过去的时候,温文尔雅的那个男生正在慢条斯理地讲话。
“我让人私下打听过,在此之前,这老板也经常干这种事情。不过欠的钱往往都不多,又都是些力量微弱的学生,所以大多数也就不了了之了。怪我们当时太急于尝试成果了,不然提前打听,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李老板像现在这样不出现,多半是想故技重施,吞掉那些票钱。”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而入耳,说话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站在他旁边斜倚着吧台的男生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叼出一根儿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才开口搭话。
“说说,想怎么办。”
“我的建议第一点是看好李老板最近的动向,只要他没有把这钱花出去,我们就有得是办法讨回来。”
“第二呢,我看不如让我去跟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
乔衡推了推银丝眼镜,温和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不过梁亦辞看起来对这个方案并不满意。
他吐一口烟,瞥过去一眼:“谈,怎么谈?”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乔衡笑了下,温声应答。
“那他要是,不听你之以理,动之以情呢?”
梁亦辞旋即反问回去。
“涉及的资金数量并不算少,我查过,早已经超出了立案的标准,我认为,必要时候我们可以跟他走法律程序。”
乔衡淡定地下了结论。
话音落。
沉默的空档,场子里鼓噪的音乐闯入耳膜。
深情的男声在唱歌。
薛思婉只听清楚一句。
——“让时间说真话,虽然我也害怕。”
乔衡刚刚的话讲完。
这回没有人很快的接话。沉默须臾,梁亦辞咬着烟嗤笑一声。
“阿衡啊。”
乔衡也笑,然后笑着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读书读的脑子傻了。”梁亦辞不给面子。
被这样说的男生也不恼,只是又很腼腆地笑一笑。
然后才看回去一眼,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要我说,他既然想赖这笔账,就不会轻易把这些钱吐出来。”梁亦辞瞥一眼门边,不屑地开口,“况且几万块钱也值当跟他走法律程序?你能等阿穆等得了么。”
“那怎么说?”
梁亦辞掐灭烟,一脸的势在必得。
“我有办法。”
/
乐队的演出定在这天晚上的十点钟正式开始。
原本还算宽敞的酒吧里,此时因为摆满的座椅变得略显窄小。酒吧里的人密密匝匝地站着坐着,总之来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看样子大多年纪很轻,大概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们。酒吧里迷幻的灯照耀下薛思婉似乎还在这些人里边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在学校里见过的同学。
观众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拿着一些荧光棒,条幅之类的东西。薛思婉好像听姜卉卉听说起过,追星族们喜欢这样做,她们的叫法叫应援。
现在演出还没有正式开始。
薛思婉从隔壁烧烤摊里借来塑料椅子之后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椅子在酒吧里寻找合适的地方放置。
她刚刚在吧台的侧边已经将周围摆满椅子。
有些出神地听着吧台边的两个人讲话,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放。
领班过来的时候使唤她把椅子放到吧台前,梁亦辞跟乔衡站着的位子。
薛思婉迟疑一瞬的功夫差点儿被领班骂,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走过去。闪动的灯暂时没照这边,地面昏黑的一片。
她一不小心摔出去的时候就在想,怎么最担心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呢。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两边手臂都猛然被人拉住。
耳边是异口同声的两道男声——
“小心。”
“又来。”
二〇二二年坐在化妆间里的薛思婉回想到这里,忍不住在想。
是不是命运,从这里开始,就已经注定。
作者有话说:
补了个收尾!!一定要看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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