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在众人的注视下,从门外缓步走来一名白袍僧人,见了殷离笑眯眯地道:“五殿下,恭喜啊。”
国师的语气意味深长,又望向萧沐,上下打量后道:“也该恭喜世子。”
萧沐不明白,“恭喜我什么?”
国师笑笑,“您已得偿所愿,还不值得恭喜吗?”
萧沐更听不懂了,什么得偿所愿?为什么每次这个老和尚出现都跟他打哑谜?绕来绕去的。
这也是他上辈子鲜少跟佛修打交道的原因。
你要跟他们打架,他们跟你说以和为贵,你要跟他们论道,他们便跟你打闷葫芦。
总之,跟这些人说话脑子里得转一百八十个弯,累得慌。
他索性不理会老和尚,兀自走开,帮萧衍挡酒去了。
殷离疑惑:“国师来此可是有要事?”
老和尚四下看了一眼,“怎么?殿下不给老衲安排个席位吗?”
殷离拍拍手,“给国师上一份素宴。”话落,侍从很快摆上一副桌椅。
国师看一眼空荡荡,连茶碗都还没摆开的席位,坦然坐下后冲殷离道:“没什么要事,只是听说殿下乔迁特来道喜罢了,说起来,殿下竟然没有请我这位老朋友,倒让老衲有些伤心啊。”
见国师这幅作态,殷离忍不住眉心抽了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不会是国师嘴上说的这种缘由。
于是他在应付完几名宾客后,便冲国师使了个眼色,走出客堂,来到一间偏室。
国师见状唇线微微一扬,亦跟了过去。
殷离坐在房内一张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腕搁在桌案上,曲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瞥见国师走进来,冷声道:“到底发生什么大事值得国师亲自跑一趟?”
老和尚笑得眉眼弯弯,“有人让我来照看一下世子爷。”
听见这句,殷离眉心一紧,眸子转动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姓云的?皇后?还是云阳明?”
国师赞许地看一眼殷离,“殿下聪慧。”
他淡然地走到殷离身旁坐下,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揉捻着,“云阳明有大事要干,不放心世子爷,让老衲来看一眼。”
当初皇后请国师做说客,称他的命格能给萧沐冲喜,虽然当时国师确实说出他与萧沐命格相合的话来,但却不是因为皇后,而是为了他与萧沐。
但在云家人眼里恐怕不这么想,还以为国师确实被他们收买了,并从此认定国师是个重利之人,重赏之下必会出手。
只是云阳明做梦都不会想到,国师会是他的人。
殷离冷笑一声。
国师看一眼桌边的茶盏,端起来想喝茶,打开盖碗却发现空空如也,不由微叹口气,展示空碗给殷离看,“殿下,老朋友想讨口茶喝都这么难?”
殷离额角一抽,“刚搬家,好多地方不周到,你将就一下。”
国师无奈地哎了一声,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除了萧沐那位“神仙”,便是这位五殿下了,他将茶碗放下道:“殿下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他云阳明要做什么,难道瞒得过殿下的眼睛?”
殷离眸色一沉,“他可是要你对萧沐下手?”
国师点点头,手指依然揉转着佛珠,“倒也不指望我下手,他只让我想法子拖住世子。”
殷离嗤笑,“亏他想得出来。”
云阳明这是知道萧沐是个“神仙”,于是便找了国师这个真“半仙”出手,不得不说,真不愧是云阳明,能想到这一招。
“都找到老衲头上来了,说明云阳明对世子爷也是无计可施了吧。”
殷离瞥他一眼,“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是要让云阳明的人看见,好让他放心动手?”
国师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殿下不想他动手吗?”
殷离目光望着廊下被秋风吹落的几片枯叶,片刻后道:“看来便是今日了。”
他站起身来,“我这个客,请得还真是时候。”
国师挑眉“咦”了一声,“难道不是殿下早就算好了,故意把张大人他们请来,免遭毒手的吗?”
殷离回头看国师,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把我当成了诸葛孔明。”他说时端起茶盏,瞥见空空如也的碗,皱眉嗤了一声,又把茶碗丢回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我只是猜到他可能要动手,具体何时动手,又会如何动手,却并不清楚。”
不过国师说的不错,正好这些官员都在,将众人稳在府中也是好事。
他走到门外,唤出一名影卫,附耳对其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闻言点点头又消失了。
他顿了顿,又冲院中的仆从喊了一声:“上茶!”说完便回到房中,对国师道:“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国师看看他,笑了:“是因为世子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殷离面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国师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你不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吗?”
殷离凝神回忆了一会,若真要说萧沐有什么不同的话,好像......不那么呆了。
此时侍从送茶进门,殷离端过茶碗一饮而尽,才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感。
国师接过茶盏,见侍从退了出去,才道:“你不愿他想起来。”
殷离沉沉地“嗯”了一声。
老和尚轻啄一口茶,抬眼瞥向殷离,“可是,你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吗?”
殷离白一眼国师,“若是问过他,我还用找你?”
国师微叹口气,掏出一片金制的小金牌,上头以梵语雕着细密的经文,他将金牌放在桌上,“你若不想他想起,就让他带着这道咒文,前世的记忆就不会再想起了。”
殷离看着那金牌,正要去取,却听国师又道:“可那毕竟是他的记忆,是选择记住还是遗忘,是不是该由他自己决定?”
他的指尖一顿,悬在那咒文上,目光与国师相撞,“当初提醒我别让他想起那些痛苦记忆的,不是你吗?”
国师的面容一僵,忽然干笑两声,“哈哈,是吗?”
殷离没理国师,微微握了握拳,最终心一横,捡起咒文揣进怀里。
“我自有分寸。”他沉沉道。
*
正厅内,萧沐把一众官员全喝倒了。
萧衍看着醉躺了一地的宾客,震惊看向身旁面不改色的萧沐,“沐儿!你的酒量,竟这么好?”
萧沐耸耸肩,不置可否,便见萧衍像是忽然来了精神,目光灼灼拉着萧沐道:“来来,陪爹爹喝两盅!”
萧沐本想拒绝,但看萧衍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心一软,提起酒坛道:“好。”
父子二人围桌而坐,一碗一碗地对饮。
此时,忽然有侍从急匆匆跑进来,冲刚刚走进客堂的殷离道:“殿下!不好了,街上忽然涌出来好多禁军,说要提前宵禁,谁都不准出去。”
“咱们的......”侍从干咽了一下,“咱们王府好像......被包围了。”
殷离眸光一闪,淡淡道:“知道了。”
......
......
诏狱,原本寂静无声的牢房外突然传来铿锵的甲胄撞击以及沉重而快速的步伐声。
大量身着金色铠甲的禁卫军破门而入,有狱卒见状拔刀怒斥:“什么人胆敢擅闯诏狱!”
话音未落,便听利刃出鞘声以及几声闷响,几名狱卒便倒在血泊中。
为首的将领一面快步闯入一面高声道:“禁军接管诏狱,拦路者斩!”
地牢内,不断传出狱卒的惊叫声及金属碰撞声。
金甲卫们一路劈荆斩棘,踏着一地尸体,疾行至黑暗深处的一座牢门前。
透过铁栅门,能够看见一名老者背对着牢门盘膝而坐,身上穿着素白的囚服,月光透过高高的窄窗洒在他花白的发髻上。
听见这动静,老者没有回头,依然从容地端坐着。
牢门锁链被利刃斩断,哗啦落在地上,为首将领打开牢门,手捧朱红色织锦缎仙鹤纹官袍,在老者身后站定,躬身垂首,毕恭毕敬地道:“阁老,都准备好了。”
老者仰着头,望一眼窗外的阳光,随后在士兵的搀扶下缓慢站起身来。他双臂张开,任由将领为他褪去囚服后,披上一身红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衣袖,随后淡定地转身,面容肃穆,眸底厉光一闪,抬步淡然而稳健地走出了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