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地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然而殷离站在帐外,扭头指着欢呼中的众将士,又警告道:“酒可以喝,但五个时辰后咱们就开拔,谁若是喝高了误了事,军法处置。”话落,便一挑帐帘钻进帐中。
“遵命!殿下!”
士兵们欢呼着,旋即簇拥起来,兴奋地从运载物资的马车中抬出酒坛,铺满了大营的地面,摆出不醉不归的架势来。
殷离回到账中,方才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不觉收敛了许多,正走到榻边坐下,手伸到怀里掏着什么,此时一名蓝袍将领提了一坛酒撩开帘子冲殷离道:“殿下,来啊!”
殷离抬头,再次扬起笑:“你们玩,我先歇会。”
“行!”那将领笑盈盈地将酒坛送进来,放在桌上,冲殷离打招呼,“殿下,那我先去了。”
“去吧。”
将领撩开帘子,看见灯火通明的营地上,士兵们围坐着篝火已经开始庆祝了,不满地高喝一声,“你们怎么不等我。”说时便加入了人群。
帐中,萧沐看着殷离又掏了一下怀里,片刻后摸出一方无比眼熟的帕子,他愣了一下,好像是许久前殷离中药时,在假山石前跟他讨要的那张。
萧沐有些好奇起来。
便见殷离无比珍惜地将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有些不满地皱了一下眉。
“淡了。”
他听见殷离的语气有些惆怅。
萧沐走上前,俯下身半跪在殷离面前,仰头问:“什么淡了?”
自然无人回答他。
殷离的垂眼看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却倒映着账内昏黄的灯火,像是有团火苗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跃。
从萧沐的角度望去,就好像殷离正看着自己。
只是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却没有他的影子,唯独眼尾那颗美人痣,莫名地耀眼,像是点在他心头的一颗朱砂。
他听见殷离轻叹了口气,“后悔当初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跟你要一块新帕子了。”
“小呆子。”殷离说出这三个字时,唇角浅浅地扬起,“你说你又不熏香,怎么会有这么好闻的香气?我想找个熏香给帕子添点你的气味都找不到相似的。”
然后萧沐就看见殷离将那帕子捂在鼻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向后仰倒躺下,整张帕子盖住了殷离的脸。
萧沐也跟着爬上榻,熟稔地在殷离的身侧躺下,他侧着脸,看见那张帕子随着殷离的呼吸鼓动着。
须臾后,殷离似乎是不满足,按住帕子极深长地吸气,仿佛要将这气息吸入骨髓中似的。
“怎么办啊,淡得快闻不到了。”
听到殷离的自语,萧沐感觉心脏刺痛了一下,他微微咬了一下唇,双手伸过去试图抱住殷离,然而却只是抱了个空,他有些不甘,只好虚虚地环住殷离的腰,将头埋在殷离的脖颈侧,做出拥抱的姿势,闷闷地道:“我想法子给你送来。”
他说出的话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沉默了好一会,他听见殷离自言自语道:“我好想你。”
萧沐“嗯”了一声。
“好想。”殷离道:“快想疯了。”
听见这句,萧沐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上那个呼呼漏风的空洞似乎被填起来了。
沉默了一会,他又听见殷离道:“辰国大军应该到永宁了吧?虽然你说要出其不意,现身叫辰国人自乱阵脚,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上战场。”殷离说时,嘴角压了一下,闷闷道:“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萧沐听见这句,沉默了片刻,“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
此时殷离似乎是终于满足了,将帕子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像个宝贝似地又揣回怀里去。
然后殷离翻了个身,正与萧沐面对着面。他的身子半蜷缩着,透过萧沐,望向一眼案几上昏黄的烛火,随后闭上了眼睛。
“小呆子,晚安。”
萧沐的唇角微微压了一下,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殷离紧闭着的眼睑上虚虚地点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只是这么做的时候,脑海恍惚想起殷离时常在他入睡后,在他的额头或是眼睑上轻点一下,还会低低说一句:晚安。
因为那时他总是在睡梦中,只有轻微的触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的,似乎是用手指点?可是触感却是有些湿漉漉的。
他却不知道那其实是殷离的唇。
“晚安。”他道。
晨曦的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金线。
许是因为太累,殷离的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萧沐一直盯着殷离那精美绝伦的五官看,越看,越是莫名地有些痒。
如果灵体状态下的他有心跳,此时的他心跳一定很快,像是有几百只兔子在他的心尖上蹦跶。
然而他现在没有实体,便感觉不到自己的这种变化。
他只是觉得阿离生得真好看啊,绝无仅有的好看,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帐内很安静,他盯着人看,用手指虚虚地描摹殷离的脸部轮廓。
静谧中,依稀能听见帐外将士们的说笑声。
由于灵体状态下五感被放大,萧沐甚至能听见一些士兵的窃窃私语。
那蓝袍将领似乎是喝醉了,口齿含糊地道:“你们知道吗?殿下刚来咱们神机营挑人的时候,我那个看不上啊。”
有人嘘了一声劝他慎言,那将领却借着酒劲不以为然,“怕什么,我偏要说,你说一个十七岁的毛孩子,仗都没打过,凭什么带咱们神机营?还妄图千里奔袭深入虎穴?”
有士兵附和:“是啊,我当初也觉得那就是瞎胡闹,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不听咱也得听啊。”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将领说时神神秘秘的,几人凑到他跟前,面露好奇。
“结果殿下把我拉到演武场上要跟我过招,眨眼一招给我撂地上,还说你不服气,憋着。”
那将领说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肩膀直接给他按脱臼了。”
众人的笑声连成一片。
那将领笑了一会,叹道:“不服不行啊,咱们一路过来才来多少天啊?连拔了几座辎重营。殿下出入那些重兵把手的营地如入无人之境,咱们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这一声引来众人附和。
还有人疑惑诶了一声,“粮道这种重要机密,你们说咱们殿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一拔一个准。”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要我说,定是他家里那位神仙给他掐算的呗。”
“肯定是!”
“可我不是听说世子爷死了吗?”
那蓝袍将领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神仙会死?你信?反正我不信。”他说时瞥一眼主帐,“你们是没看见,咱们殿下成天抱着张帕子自言自语呢,还傻笑。”
“人真要是死了,他能是那副模样?”
众人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纷纷凑过去拉着人要对方多说点,那将领却在此时噤声了,摆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将领说罢,起身把人驱散,“快回帐里睡觉去,天都亮了。”
人们闹够了也闹累了,应诺了声,纷纷回到营帐里。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萧沐看着殷离,“你想我想得这么明显,连你的兵都看出来我没死了,怎么办?”他说时,模仿殷离的动作,在对方的鼻尖上勾了一下,半开玩笑道:“要穿帮了。”
其实这里距离盛京千里之遥,神机营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而且辰国人已经行动了,他的假死任务至此已大功告成,之后暴露与否,都无所谓了。
这也是他在永宁从不掩饰自己的原因。
甚至,他反倒希望敌人发现他的存在,才能从心理防线上震慑敌军,好速战速决。
殷离依然熟睡着,萧沐看着对方,唇角扬着一点点浅笑,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