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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阴谋

赵嫣依言向前一步,对答如流:“太傅这是哪里的话,孤说过会好好学的,再不懈怠。”

闻人蔺却是笑了,拇指微微摩挲玄铁指环。

内侍很快将教学所需兵器搬了上来,刀剑长枪,应有尽有。

“春寒料峭,校场上四面通风,易风邪入体,便不必挪动了。今日教授殿下简单的格挡之术,将来再遇险,便可防身。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闻人蔺看出了赵嫣的心思,起身行至兵器架前,指节挨个点过兵刃,“上次是殿下命好,反抗时万幸只伤了表皮。下次若再这般不管不顾……”

他睨眼过来,半边身形陷入阴影中,抬指轻轻横过自己的颈侧。

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让赵嫣蓦地发寒。郊祀归途遇刺的惊险画面争先恐后浮现脑海。

她乖乖伸手,接过了闻人蔺为她挑选的轻便匕首。

匕首冰冰冷冷,握在手中有些不适。

裴飒还在角落里蹲着,手中的茶盏已晃起微微的涟漪。闻人蔺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只专心致志地为赵嫣拆解讲解动作。

赵嫣面上“受宠若惊”,心中暗自切齿。

难为肃王殿下对她如此关爱,连一对二的课程,也要将全部精力放在她一人身上。

“被人从身后以利刃挟持,切不可随意晃动脑袋挣扎。”

闻人蔺只单手就攥住了赵嫣握刀的腕子,轻松将匕首反搁在了她自己的颈上,“殿下方才那动作,便不对……”

感受着指腹传来的脉搏,他尾音微妙的一顿,若有所思。

赵嫣自知是那杯茶的药效起了作用,唇线一扬,挣了挣道:“太傅只为孤讲解,而对裴世子置之不理,是否不太公平。”

“殿下这般挣动,只会激怒歹徒。因如此攀住我的手臂,往下压,另一只手臂曲肘,用尽全力往后击。”

闻人蔺一边纠正她的动作,一边气定神闲道,“太子太傅,自然只对太子殿下负责。本王素来专一,不似殿下这般……”

他低沉的嗓音自耳后传来,想了个合适的词:“……朝秦暮楚。”

谁朝秦暮楚!

赵嫣一肘子回击,却被闻人蔺轻松包住。

“力道不够,必失先机。”

闻人蔺钳制着她,“殿下自病愈受惊以来,待人对事总留有几分警惕。可对那周状元,却颇为亲近信任,好似早就相识一般。”

赵嫣眼皮一跳,装糊涂道:“太傅说笑了。孤沉疴病体,连伴读都是临时凑的,相交更是伶仃寥落,怎会认识周状元?不过是久仰其才高志洁,心生敬意罢了。”

闻人蔺“嗯”了声,淡然颔首:“他才高志洁,本王阴险狡诈,是以避之不及。”

原来您还知道呐?

赵嫣抬手反击,却被他连另一手也制住,反钳在身后。

自始至终,闻人蔺都只用了左手,而力量更强的右臂一直负在身后。

他凝视她因恼怒挫败而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递染:“听闻周状元曾在华阳游学,许是见过长风公主。”

与旁人看来,肃王只是在尽职尽责地与她拆分讲解动作,只有赵嫣知晓他藏在道貌岸然下的恶劣心机。

“是吗?若真如此,他日有机会见面,周侍讲定是第一个认出嫣儿的人。”

言外之意,周及没认出她来,则说明她并非他的故人。

赵嫣反将一军:“肃王殿下对孤的胞妹,倒是十分上心呢。”

“自然。”

闻人蔺俯身挨近了些,故意道,“本王还盼着簪花宴上,能一睹长风公主芳容。”

“……”

赵嫣束胸勒得紧,本就喘息困难,闻言险些眼前一黑。

匕首叮当坠落在地,赵嫣捂着腕子跌坐,从闻人蔺的角度看去,只见她瘦弱的双肩不住耸动,似是难受至极。

他目光凝了凝,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方才也没用什么劲。

“同样的招数用第三遍,便不管用了。”

说着,他伸手去扶赵嫣。

指尖才触及她的衣料,便见寒光已闪到眼前。

闻人蔺眸色一凛,左手轻飘飘攥住她的腕子,刚想嘲弄她的偷袭不堪一击,便发觉不对。

她手中握着的只是刀鞘,那么匕首只可能在……

耳畔风响,闻人蔺下意识以右臂格挡住赵嫣挥来的另一只手,略一侧首,刀刃擦着他的下颌而过,带起锋芒的凉意。

阳光从僵持的两人中静谧穿过,照亮空气中舞动的尘埃。

风停,两人蹁跹的衣料也随之落下,殿中静得只听闻一急一缓两道交缠的呼吸。

闻人蔺很快回过神来。

方才她佯做脱力跌坐,只是为藏好匕首和刀鞘做掩饰。这一招佯攻用得极妙,竟然能逼他出双手应付。

“殿下这是,真打算弑师?”

他虚垂着眼帘,看着面前气短不已的少年,漆眸晕开如墨般的深暗。

“学生怎敢?”

用力过猛,赵嫣束好的发髻散下一缕,脸颊血色充盈,急促喘息道:“兵不厌诈,是太傅教得好。”

她声音是虚弱的,脉象紊乱,可眼睛却很明亮。

仿佛在说:你看,孤说过会好好跟着太傅学的。

闻人蔺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凝神瞧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生生剥开她的层层伪装,露出最真实干净的内里。

被制住双手的姿势并不好受,赵嫣心脏突突打鼓,见他果真不再提“华阳”“长风公主”的话题,便不动声色地挣了挣腕子。

闻人蔺当做没看穿她这点小心思,平静松了手。

撞钟声适时响起,赵嫣轻咳两声避开视线,朝闻人蔺晃悠悠行礼告别,这才行至仍在扎马步的裴飒面前,替他取走伸臂端着的茶盏道:“你没事吧?”

整整一个时辰,杯子里的茶水竟是一滴未洒。

裴飒解了腰腿上的沙袋,抬手按着后颈,将僵痛的脖子撇得咔嚓响,语气透着浓浓的不甘:“无碍,练练基本功而已。”

趁着闻人蔺还未反悔,赵嫣忙带着裴飒往殿外走。

上了回东宫的轿辇,放下重重车帷,赵嫣这才瘫倒在绣枕堆中,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无了。

阿兄保佑,今天又是苟住小命的一天。

崇文殿。

闻人蔺抬起右臂,紧束的武袖上,衣料被划开齐整的一道小口。

这是方才太子偷袭之时,他抬臂格挡下的。虽然只是极细极浅的一道破口,旁观了全局的张沧却难免额角突突直跳。

除了在敌军如蝗的战场上,他还没见有谁能近王爷的身。

这一刀多危险呐!若非王爷身经百战,及时化了招式,匕首说不定就划在王爷的脸上了!

平心而论,王爷这人吧喜怒不定,手段呢也不甚光明,名声更不用说了,能止小儿夜啼……

也就着一张脸算得上出色,若是连最后的优点也没了,以后还如何找媳妇儿?

眼瞅着簪花宴要到了,他还指望着王爷找个知冷知热的温柔夫人相伴呢,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破相。

与张沧千回百转的心思相比,闻人蔺倒是淡然得多。

“华阳那边,可有动静?”他问。

张沧这才想起正事来,答道:“已收到蔡田的飞鸽传书,他按照您的吩咐谒见了太后娘娘,长风公主随行在侧,并无异常。”

闻人蔺略一沉眸:“确定,是小公主本人?”

张沧道:“蔡田会继续潜伏在行宫一段时日,观察是否有变。”

闻人蔺抬指抚了抚那道微小的破口,忽的低笑起来。

每当他略觉乏味之时,小太子总会勾起他新的乐趣。也罢,倒想想看看东宫的这场戏能演多久。

不知到了藏不住的那日,她会露出怎样惶恐颤栗的神情呢。

真是期待极了。

料峭春风穿堂而过,云翳遮挡了太阳,于皇城上空投下大片阴影。

惊蛰,潮湿的雨气席卷京城。

春雷滚滚,雍王府别院一派阴沉。

纱帐鼓动,映出里头蛇一般扭捏的身形,吟哦夹杂在雨声中,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欢愉。

赵元煜看得口干舌燥,可这燥热也就止步于胸腔,再往下,便没了半点反应。

帐中是他买来的最烈性的女子,只沾了一点那药,便神志不清成了这般模样。

“这药,确定男女都能用?”他扯了扯衣襟,问道。

衣着轻薄透肉的女冠没骨头似的贴着他,媚笑道:“世子放心,仙师亲自调配的灵药,便是阉人用了亦能重振……”

说罢意识到自己戳中了赵元煜痛处,女冠面色一白。

可眼下赵元煜并不在乎这些。

他对这药性颇为满意,即将摧毁太子贤名所带来的扭曲愉悦感,掩盖了他身患隐疾的痛苦。

赵元煜仔细盘算着,几乎按捺不住兴奋道:“光是如此还不够,得再加上一条罪,使其万劫不复。”

女冠赔笑,从善如流敬酒道:“妾替仙师恭祝世子一步登天,荣光无限。”

赵元煜哈哈大笑,一把将女冠拉入怀中,紫白的闪电将他阴鸷的脸照得狰狞。

几场春雨过后,京师焕然一新。

厚重的青灰色逐渐掩映于桃红柳绿中,天上纸鸢纷呈,地上百花齐放,蜂蝶萦绕,一派生机盎然。

恩科放榜,最不开心的是柳姬。

“若非东宫遇上祸事,今年的恩科我……”

恩科如何,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赵嫣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若没有去年的接连祸事,考中恩科的或许就是沈惊鸣、程寄行那样的少年英才……

东宫也不至于势单力薄,至今未有拥趸跟随。

赵嫣看着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一个头两个大,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哪!和朝中各党派沾亲带故,一个干净能用的都没有。

偏生父皇闭关清修,无暇顾及簪花宴,这重任便落在了东宫头上。

天快黑了,赵嫣还忙着温习宴会流程,桌上关于各部官员为恩科进士引荐官职的奏折堆积成山,她还未来得及查阅。

流萤进来掌灯,见奏折后的少年眉头紧锁,便劝道:“明日还要赴宴,殿下早些歇息吧。”

“是这个理。”

柳姬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百无聊赖地画王八,“你如今并无实权,皇帝也不会真的放心将任免之事交予你手中,那些奏折随便批个‘阅’字就行,不必急于一时。”

“倒不全是为奏折苦恼。”

赵嫣抬起纤细的手掌,轻轻覆在点了朱砂小痣的眼尾。

不知为何,从午后开始,她这只眼皮便跳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

春风满城,肃王府却仿佛被神明遗忘。

在京城争妍斗艳之时,这里只有苍松翠柏挺立,不见半点桃粉杏红。

蔡田自华阳行宫归来已有数日,可连王爷的面也不曾见到。算算日子,已快到了病发的时候了。

每当此时王爷的心情便不佳,谁也不见。

他看着紧闭的书阁大门,问道:“上个月的药,王爷几号吃的?”

张沧想了半天,才道:“王爷说想看看身体的极限,撑到第七号才服药。”

蔡田点点头。

今天才是初二,看来还有几天才到那时候。

“发病的时日一月比一月晚,说不定哪天就不用吃药了呢,也是好事。”

张沧正絮叨着,书阁的门便从里打开了。

闻人蔺除了脸色比平常白些,并无其他异常。

“备车,入宫。”他道。

暮色中,他的背影依旧高大挺拔,步履从容,仿佛世间没有一物能使他驻足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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