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各宗各族的首领,都躲起来看热闹。
他们都很想和花朝说说话,叙叙旧,因为这些年花朝很少出山,她常年沉睡在轮回木之中,哪怕是现身人间,也都大多不以本相。
不过谁也没有上前和花朝相认,因为他们都知道,花朝不是为了他们来的。
她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为这个人间做了太多。
她以身魂献天地,重启了轮回,她也已经和轮回彻底融为一体,与这天地合为一体。以至于她整整二百年,被困在轮回木中,艰难对抗着天地的蚕食,维持自己的意识,魂灵无法脱离轮回木。
如今她为了师无射而来,众人再怎么想念她,也不能上前去打扰她。
“魔尊大人,你就看在我只是个无害凡人的份上,让我进屋子伺候你吧……要不然。”
花朝低头可怜兮兮道:“要不然他们会把我扔出三界城的。”
“我孤苦无依,若是出了三界城,会被抓去卖了的。”
“本尊不需要伺候。”魔尊再度后退一步,躲开了花朝伸向他的手。
花朝仰头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滚下来,泪盈盈道:“那我怎么办……”
一个人怎么活,跟一只魔有什么关系?
魔尊看着这个弱质凡女,面上的神色被面具严丝合缝扣住,看不出半点动容。
但是……但是对上她泪盈盈的眼睛,他却觉得心口都跟着一空,像是被谁给生生挖掉一块。
魔尊负手而立,手指在袍袖之中不住蜷缩。
他生而为魔,天生便是残忍嗜血的族群,他依靠杀戮和鲜血进境,他仰仗魔渊之中的戾气而强大。
他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怜悯弱小。
但他此刻看似无动于衷,实际心中却已早惊涛骇浪翻滚不平。
他竟然觉得她可怜,竟然见不得她哭,竟然想要上前不管不顾将她拉起来,抹去眼泪,拥入怀中哄劝疼惜。
这一定是三界城的阴谋!
魔尊下意识就这样认为,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凡女有这般难解的疼惜。
他对于三界城的鬼祟伎俩极为不齿,拂袖转身便进屋,准备明日签订了契约,就赶快回到魔界,这人间竟是比魔兽遍地的魔渊还要危险。
至少在魔渊之中厮杀修炼,他的心绪百年来波澜不惊,不会让他如此错愕失态。
但是他前脚才一进门,回手正要关门,就见那不知死活的凡女,竟然硬是挤进了屋子……
“我就待着,待着就算完成任务了,肯定不吵魔尊大人。”
花朝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师无射的手臂下方钻进来,直接站在了屋子的桌边上,殷勤地给师无射倒了一杯水。
“魔尊大人喝水!”
魔尊站在门口的位置,眉心死死蹙起来,瞪着她,很想说:“你这是在找死。”
但是他只是看着花朝,看着她这一会儿功夫抹了眼泪,又笑了起来,明媚得整个屋子都像是亮起来了。
他的心跳也有些难得的失衡,这是他自有意识以来,少有的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脏的时刻。
他应该赶快把这个他连动手都不屑的凡女扔出去,再在门上下了禁制,她就进不来了。
还可以将她交给那几个魔君,让他们吓吓她,这样她就知道,一个凡人和一只魔在一起,等同在一只飞蛾在火中盘旋。
但是……他愣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擂鼓一般在疯跳,感觉着那其中某种臌胀的,饱满的东西,就要撕裂胸膛而出。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最终没有理会这个凡女,也没有去接她殷勤倒给他的水,只是径直走到床边上,盘膝坐下,当她不存在。
他想要当她不存在。
他甚至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容忍一个凡女待在他的屋子里面。
他从未和任何人共处一室。
他闭上眼睛,沉心入定,急切地修炼。
而花朝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模样,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自己喝了水,面上全都是笑意。
轮回重启之后,她的记忆像是一片片残破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每找回一点,就能想起一些她作为“花朝”时候的事情。
快乐的,不快乐的,不快乐的居多。
但是这其中唯有关于一个人的,永远都是好玩的、愉悦的、让人动容的、动情也动心的。
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花朝已经找回了所有散落在这人间,在浮生蜃海图之中的记忆。
她知道这个人是她的二师兄,她的九哥,她真心爱慕的情郎。
只不过当时迫不得已将他送入轮回,他在轮回之中被掩埋了记忆。
所有轮回之人,都会被掩埋掉记忆。
不是像传说中喝一碗孟婆汤那样去遗忘,而是掩埋。
掩埋在灵魂的最深处,寻常人一生也想不起来,就算偶尔会梦到,会恍然,但是也只会以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但其实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重逢。
花朝就是找准了时间,专门来和他重逢的。
她一点也不急,因为她知道,她的九哥永远都不会扔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