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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终南

洛阳街头,牡丹花动,处处都是赏花的人,甚至有人不远万里专程来洛阳看牡丹,一时神都客栈、店肆人满为患。</p>

明华裳坐在二楼窗边,有些出神地盯着神都景象。佛塔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像蓄力的涟漪,到城中心时冲天而上,成了天威赫赫的万象神宫,而柔软的花瓣环绕在佛塔和街巷之周,既威严又温柔,既冷酷又鲜活。</p>

她正走神间,余光瞥见花影中有人握着一柄枪,踏红而来。明华裳连忙对楼下挥手:“任姐姐,这里!”</p>

任遥抬头,看到窗边对她微笑挥手的少女。任遥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明华裳已让店小二上好了茶,任遥看到,问:“你久等了?”</p>

“没有。”明华裳笑道,“这几天人多,我怕没位置,是我来早了。幸亏我和这家店的掌柜熟识,要不然,二楼的位置还订不下来呢。他们家的紫笋茶沏得好,你尝尝看。”</p>

任遥没那么多文雅讲究,她将长枪放在桌边,大马金刀坐到对面,举起茶碗一口饮尽。其实她没尝出有什么不同,但还是道:“好茶。”</p>

明华裳丝毫不在意任遥的姿态,她扫过任遥身边的枪和包袱,顿了顿,问:“任姐姐,你这是要……”</p>

任遥没什么掩饰的意思,说:“女皇要迁都长安,正好,我也早就在洛阳呆够了。我打算去长安拜访名师,修习武艺,扬家父之志。”</p>

明华裳挑挑眉,她当然敬佩任遥的勇气,但是,明华裳忍不住问:“任老夫人同意吗?”</p>

任遥沉默,明华裳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必然不同意。明华裳叹气:“任姐姐,从我个人而言,我十分支持你,也衷心希望你能继承平南侯府。但站在晚辈的立场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老夫人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你了,有什么话,好好说。”</p>

任遥叹气,一枚花瓣落到桌面上,任遥将花揉碎了,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不是谈一谈能解决的。祖母要让我嫁人,等我出嫁后,她就会上折子,请封我那庶叔为平南侯。我现在不抗争,难道等嫁到夫家后,靠绝食来抗议吗?”</p>

明华裳默然,任遥倒了盏茶,又一口干掉,说:“昨天我才和祖母吵过,她罚我跪祠堂,让我对着父亲、兄长的牌位,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出来。我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我没错。”</p>

“我有名有姓,叫任遥,不是某某人的妻子,也不是某某人的母亲。男人可以的事,我凭什么不可以?所以我给她留了一封信,就跑出来了。婚姻我不在乎,要是耽误了年龄,以后嫁不出去,我求之不得。”</p>

明华裳轻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任遥的手,说:“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无条件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和我说就是……”</p>

明华裳说着微微一顿,因为她想到她即将要被明华章带去秘密基地训练,如果任遥有事找她,如何联系她?</p>

这么一想,明华裳觉得她要去长安“修道”,任遥也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是不是有点太……</p>

巧了?</p>

明华裳颇有心试探任遥是不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但明华章明确说过不许泄露她的行动,明华裳只能委婉道:“任姐姐,你去长安做什么,现在有打算吗?”</p>

任遥不假思索道:“长安卧虎藏龙,我打算去武学名家挨个讨教。等我武艺足够扎实,就去报武举。一次考不中,我再考下一次,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我任遥的路。”</p>

志向很远大,规划看起来也有模有样,明华裳的猜测动摇了。她不死心,再次试探:“武举虽说面向全天下,但还没有女子参加过。任姐姐,你怎么想起考武举?”</p>

“一位我父亲的故交指点我的。”任遥道,“报名的事他会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那一步,自然会有解决办法。”</p>

明华裳抿唇,莫非真是她猜错了?隗家的考核因为她贡献最大,所以只有她一人过关了?</p>

这多不好意思。明华裳不由对任遥、江陵生出愧疚,她本来以为按上位者的心意,人手肯定多多益善,所以她才大胆提出合作共赢的法子。</p>

没想到,最后竟是牺牲了队友,成就了她。</p>

当着任遥的面,明华裳也不好提她已经正式成为玄枭卫,即将去长安赴任的事。任遥都落选了,她还在人家面前提,这不是故意往伤口上捅刀子吗?</p>

明华裳对任务只字不提,笑着对任遥道:“好啊,任姐姐,</p>

一路保重。等迁都后,我就能在长安见到你了。”</p>

这话说出来明华裳非常心虚,幸而任遥只是豪爽应好,没有和她约时间。明华裳油然生出一股惆怅,她看向窗外洛阳景色,说道:“人人都说长安好,我却蛮舍不得洛阳的。”</p>

任遥同样叹息。明华裳心知以后恐怕很难见到任遥了,她不想让道别变得低落,笑着道:“对了,任姐姐,之前托你打听的苏家,有眉目了吗?”</p>

这么一说任遥想起来了,她道:“差点忘了,我今日来正是要和你说此事。上次你拜托我后,我又派人去太原府走了一趟,打探了很久,确实寻到一个曾在王氏为奴,后来告老还乡的嬷嬷苏氏。不过,苏嬷嬷已经病死了。”</p>

“死了?”明华裳十分意外,“什么时候?”</p>

“两年前。”</p>

明华裳攥紧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料到等她找到苏嬷嬷时,对方已经死了。明华裳问:“她的家里人呢?”</p>

“她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儿媳短命,都走在了她前面,这几年她和孙子、孙女相依为命。两年前她染上伤寒,没熬过去,她的孙儿给她办了丧事,之后他们家就搬走了,村里人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p>

明华裳眉尖紧紧拧着,如果她没猜错,那对孙儿、孙女应当就是她的真兄长和真千金了。明华裳本来想当面问问苏嬷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p>

苏嬷嬷死了,她仅剩的两个亲人不知所踪,明华裳去哪里寻找当年王瑜兰在终南山庄生产时的经过?</p>

明华裳还是不死心,问:“苏嬷嬷一家人丁为什么这么稀少?”</p>

苏嬷嬷病逝,儿子儿媳短命,连孙辈也搬走了。这是意外还是人为?</p>

任遥回道:“苏嬷嬷年轻时在王家伺候,和家里聚少离多,没法生子嗣,只留下一个儿子。不过他们村的人说苏嬷嬷攒下不少钱,不光里里外外盖了新房,甚至还有余钱供孙儿读书。这些年他们早就不下地了,都把地租给别人种,自家过得非常殷实。”</p>

“他们家盖房花了多少钱?”</p>

“苏家没说,不过距村里人估算。”任遥伸出五个手指,说,“至少有这个数。”</p>

明华裳挑眉,道:“五贯钱?那确实家底颇丰。”</p>

“不止,盖房子的钱是看得见的,看不见处还有许多钱。邻里说他们家花大价钱供孙儿读书,这倒不说了,但连孙女也一起供,每月光笔墨纸砚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村里人都说,苏嬷嬷将孙女养的像小姐一样,以后要送去贵族家。到时候,苏家一个孩子科举,一个孩子在大户人家里做妻或妾,苏家说不定就能改换门庭,从此也是官宦之家了。”</p>

明华裳低低应了一声,在大户人家伺候确实比种地赚钱,说不定主子一次赏赐就够一年辛苦了。苏嬷嬷攒下盖房子的钱她信,但日后还能源源不断、流水一样花钱,明华裳就不太信了。</p>

坐吃山空,怎么还敢这样大手大脚?</p>

任遥说完,见明华裳一脸凝重,问:“华裳,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苏家?”</p>

明华裳眸光动了下,笑道:“没什么。苏嬷嬷是我母亲的奶娘,很多年前告老回乡了,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p>

任遥不疑有他,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他们家过得很不错。若苏嬷嬷的孙儿有造化,日后说不定能在长安看到他呢。”</p>

明华裳勾唇,淡淡笑了笑。</p>

两人说话时,楼下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门:“明华裳,任遥,是你们?”</p>

两人一起低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花里胡哨、金光闪闪的人。</p>

这个装扮,这份派头,神都内除了江大纨绔江陵,不做他想。</p>

没等明华裳、任遥招呼,他已经咣咣咣走上楼梯,豪爽地坐到桌边,一点都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你们打听到我在附近,故意在这里等我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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