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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朱砚

“崔郎君,您往这边走。”隗严清亲自带路,道,“这便是库房,隗家最好的木偶都在里面了。郎君看看,您想要什么样的?”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地上仿佛泛起细微的尘埃。明华章和谢济川站在门口,举目朝幽暗的房内望去。

库房阴冷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然而相对的是,房间里面却十分热闹拥挤。

墙上挂满了木偶,隗家为了展示自家木偶的灵活,将它们的关节摆出种种姿势,微笑迎接来客。

木偶是做给死人的,所以涂料用得浓烈又厚重,连着它们的表情看着也格外夸张。

它们面带笑意,维持着一些高难动作,一动不动,仿佛在极力表示友好,反而带出股用力过度的阴森。

被这么多甜笑木偶注视着,谢济川脊背不由生出股寒意。然而明华章只是在门口顿了顿,就大步走入房内。

行走在精致艳丽的木偶中,那股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隗严清看惯了这些东西,不觉得有异,一一为明华章介绍。

隗严清将隗家卖得最好的几款木偶都说了一遍,明华章慢慢点头,但看神色,也没有特别满意。

隗严清拿不准了,问:“崔郎君,您想要什么样的木偶?”

明华章道:“隗掌柜,这些木偶,都是量产的吧?”

隗严清脸色顿住,怔了下后笑道:“我们隗家的木偶每个都是手工雕刻而成,各个部件尽臻完美,这一点崔郎君尽可放心。”

“我知道。”明华章道,“可是,崔氏虽然不才,但还不至于拾人唾余。祖母为我等劳心一辈子,若到了地下只能用最常见不过的奴仆,处处低人一头,岂不是儿孙不孝?”

隗严清做的是上层买卖,哪怕是最普通的木偶都画得极尽奢华。然而权贵最不缺的就是钱,最忌讳的,就是和别人一样。

所以不乏权贵来隗家量身定做,贵不贵无所谓,但一定要独一无二。要不然日后去了地下,和满大街用一样的奴仆,他们颜面何在?

所以明华章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世家么,高傲点很正常。这种单子虽然麻烦,但必是大单,隗严清应当很高兴才是,然而隗严清听到却迟疑了一会,才说:“崔郎君看得起隗家,来隗家定做木偶,是小民的福气。但定做需要时间,可能郎君得等些日子了。”

明华章说:“正好我要在洛阳拜访故旧,再等你些时日也无妨。这些都太普通了,你们定做的木偶在何处?”

给权贵人家定制的木偶,肯定不能放出来展示,隗严清不知不觉颦住了眉:“那些还没做好,放在工坊。工坊杂乱,恐怕会唐突郎君,请郎君到厅堂稍候,我这就取木偶来。”

“不用。”明华章说着,已经朝外走去,“搬来搬去的浪费时间。我记得你刚才说,工坊在这个方向,我自己去看就行了。”

明华章步子又稳又快,隗严清只是一晃神,明华章就走远了。隗严清连忙追出去:“崔郎君,留步。”

“隗掌柜。”谢济川从后面叫住他,笑着指向库房,“这些你不管了。”

隗严清看看大敞的库房又看看明华章,到底不放心将钥匙交给别人,只能示意管家赶紧去追明华章,自己回来锁门。谢济川看着隗严清的动作,说:“这锁看着结实,隗掌柜,库房有几把钥匙?”

“只有我这一把。”隗严清熟练地上锁,“这关系到小民的吃饭手艺,不敢马虎。”

谢济川慢慢哦了声,认真问:“锁好好的,钥匙又在隗掌柜这里,那木偶是怎么跑出来的?莫非,真有鬼魂作祟?”

隗严清手一哆嗦,失手将钥匙摔了下去。谢济川眼疾手快接住,笑着递给隗严清:“掌柜的小心,拿稳了。”

隗严清看着面前温柔浅笑的谢济川,不知怎么,竟觉得他比里面那些木偶还要渗人。

隗严清定了定神,奇怪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离谱的想法,可能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累了吧。

隗严清接过钥匙,笑着道谢,经过这一番打岔,明华章早就走没影了,隗严清快步赶到工坊,果真,管家压根拦不住明华章。

明华章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缓慢踱步,回眸问:“隗掌柜,你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吗,为何这里还贴着符?”

门上赫然贴着一张黄纸朱砂符,不光正门,周围门窗也挂满了桃木剑、镜子、符纸,看着萧索又不详。

隗严清叹气,他只是引路的时候随口提过工坊在什么方向,他过耳就忘,明华章怎么就记住了呢?

但人都找来了,隗严清也没法再遮掩,如实道:“郎君有所不知,死人终究不吉利,自杀更是不吉中的不吉。据说自杀的人不得往生,魂魄会一直困在原地,我怕二徒弟没法投胎,便请了道士来,为她超度。”

“是吗?”明华章道,“既然超度法事做完了,里面应当没事了。开门吧,给祖母挑完木偶,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五姓七望的名头太大了,隗严清太想做成这桩买卖,哪怕对方强人所难,他也得顺着来:“好吧。郎君往后退一点,里面锁了好几天,味道可能不好。”

说着,隗严清给管家使眼色:“揭开符纸。”

管家身体抖了抖,目光露出惊恐:“掌柜的……”

隗严清神情平静,俊雅白皙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股狠决:“揭。”

管家哆嗦着撕开那张色红如血、龙飞凤舞的道符,随即就躲到一边,一眼都不敢往里面看。隗严清就镇定的多,他推开门,道:“郎君您看,这就是做木偶的工坊。里面又脏又乱,没什么特殊的,不如……”

隗严清话音没落,明华章已经抬步走入工坊。谢济川跟着走进来,入目所及是一个匆匆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面还残留着做法痕迹,许多成型的、没成型的木偶胡乱堆在旁边,脸上贴着功效不明的符箓。

说实话,看起来更可怕了。

隗家的木偶出名就出名在“真”这一字上,那些木偶有的还看不出形状,有的已经开始上色,有的干脆胳膊、腿随意散落,像被肢解过的尸体,堆在一起宛如尸山。置身其中,仿佛被无数双空洞诡艳的眼睛盯着,再想到不久前这里还死过人,阴森感油然而生。

明华章像是感觉不到地上逐渐攀爬的冷意,神态还是那般漠然冷淡。他仰头,看着格外空旷的房梁,问:“隗掌柜,你说你的二徒弟在这里自杀。她是如何自杀的?”

工坊的房梁特意挑高了,很难自缢,那一个女子,还能怎么自杀?

隗严清叹气,指着散落一地的工具,说:“用刀。”

明华章挑了下眉,有些意外:“用刀自尽?”

“是啊。”隗严清道,“她虽然排行第二,其实是最得我真传的徒弟。她在木偶一道上很有天分,这些年我忙于生意,木偶渐渐都交于她操刀了。大徒在这方面倒有些平庸,我一直指望着他们兄妹结为夫妻,一起把隗家的牌子传下去,谁能想到……唉。”

明华章从地上拾起一柄刻刀,左右看了看,问:“隗掌柜,你们发现她死亡时是什么情形,确定是自杀吗?”

“确定。”隗严清低头,看着地面道,“当时是大徒撞门的,一进来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喉咙上插着一柄刀,血还咕咕往外流。墨缘吓坏了,赶紧去叫人……”

隗严清极细微地顿了顿,继续说:“老二素来听话,是他们师兄妹中最省心的。也怪我,她顶撞我后,我气急了,说了些重话,让她去工坊反省。谁能知道她竟然想不开,自己做了这种事。”

明华章问:“隗掌柜和她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婚事。”隗严清说,“真是家门不幸,她喜欢老大,但老大却喜欢我那三徒儿。因为这些事,我里外不是人,他们私底下不知怎么埋怨我呢。”

明华章转着手中的刻刀,这么小巧的刀,除非一刀扎中动脉才能致命,一个自尽的人,会有如此准头?

“她一直单独待在这里吗?”明华章问,“会不会在她禁闭期间,还有人来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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