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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天修补后, 大荒的灾难并未结束:

那漫天的黑雾一刻不间断地侵蚀防护屏障,刚修复好的天还需要一根新的“天柱”支撑,巫族长老灵力耗得太快,待她灵脉燃尽, 神族就该顶上了。

神族不怕死, 但是同归于尽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绝路, 即便献出生命, 对消灭黑雾也没什么意义。

逐衡独自一人坐在山的背坡, 手指无意识捻着袍角上勾出的一根线,盯着面前不足三步远的屏障出神,朱雀火就燃烧在他另一只手的指尖,赤金色的光芒驱散这一隅的黑暗, 映照在他的侧脸。

逐衡和别人一样,现在能做的只有看护屏障,连修补屏障的活伏羲都不允许他们做, 怕他们消耗神力。

可等待是不会有尽头的,逐衡不想再被动下去了。

三步外, 可能是死,可能是生。

他想再去试验一番,他的火到底能不能烧黑雾。

如果能, 那么他这个灾星终究也成了一回拯救大荒的英雄, 如果不能……那也无所谓, 就当他去陪火神。

逐衡打定主意, 便站起身,琢磨去找个人帮他——因为在他划开屏障出去的那瞬间, 需要一个人在屏障里迅速把屏障补齐。若他烧不了黑雾, 那他死就死了, 若他烧得了黑雾,还得有人在里边打开屏障放他进来。

逐衡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了一双冒精光的眼睛。

见多识广的朱雀后颈毛差点奓起来,他“嚯!”了一声,手抚了下心口,震惊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长嬴蹲在山头,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从你坐在这,我就一直在你身后,我叫了你一声你没理我,奇奇怪怪地叨咕什么死啊活啊,你在想什么?”

说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他指尖方才猝然被吓得更旺盛的火,想起先前逐衡的话,沉思道:“你要出去试试看么?”

逐衡在心里评估了一番,末了觉得应当是没有比长嬴更靠得住、神力更强的人选了,他便将长嬴拉到屏障前,十分不见外地给她安排了一个看守的活。

长嬴先前听见他似乎能烧黑雾的时候明显是高兴的,逐衡便以为她会二话不说就帮他,却没想到,他刚抬起手,就被长嬴拉住了。

长嬴皱着眉头:“我与你同根同源,你能做的,我一定也可以。你要出去我第一个赞成,但我是要与你一同去,我绝不在这里干等着你的结果。”

逐衡“啧”了一声,也皱起眉,两人无声地僵持住。

他们两个轮廓其实是有一些相似的,连那股倔强劲儿都像,逐衡半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摸摸她的头,这是一个率先示弱的动作,长嬴便抬起眼,不躲不闪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逐衡劝道:“我想着我先去试试,若成功了再叫你去。你要与我一同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长嬴,若你我能回来便罢了,若回不来,咱们俩岂不是白给黑雾送了两条命?这可比我一个人去亏多了。”

长嬴无语地呵出一口气,唇边勾起一个冷笑:“你既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那我出去,你在这里等着?反正按你说的,你死我死都一样,不过是一条命而已。而且大荒现在已经这样了,如果真的找不到战胜这场灾难的办法,早死晚死都是死。”

逐衡:“……”

逐衡被她一连串强词夺理气笑了:“你叫我一个当哥的看着妹妹去死?”

长嬴不甘示弱地立刻接上他的话:“你叫我一个做妹妹的看着亲哥去死?”

逐衡:“……”

逐衡彻底没脾气了。

逐衡闭了闭眼,再次主动示弱:“你听我说……”

长嬴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做了决定:“这样吧,咱们瞒着那俩傻子一起去,你在这里等我,我把白泽叫来,让他给咱俩守结界。”

她压根没有给逐衡选择,逐衡憋了半天,看了一眼自己袖口处、她丝毫不放松的手指,妥协道:“……行吧。”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死在他前面。

长嬴心满意足地走了。

半晌后,白泽过来,他们三个找了个犄角旮旯妥善布置一番,当屏障从里边被划开一个极细小的缝隙那一刻,逐衡周身燃着火焰,眨眼间冲出了缝隙,长嬴紧随其后。

冲进黑雾里,他们登时化回朱雀与玄武原形,熊熊烈焰与奔腾厚水神光交错,在漫天的黑里晕开一处极其明显的颜色。

白泽本来等得心急如焚,一见这滔天神光先是一愣,旋即暗道糟了,他一回身,果然见到诸位神祇因此异状朝这里赶来。

伏巽与明铮一看清黑雾里的景象,差点背过气去,想也不想就要往外冲,被神族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一向脾气甚好的伏羲也七窍生烟,他颤抖着手,无话可说地隔空点了点白泽,拂袖准备出去捞两个不省心的孩子,没想到素来乖巧的白泽却挡在了他身前:“伏羲大人,且等他们一等吧,朱雀的火好似可以对付黑雾,我方才亲眼看见,黑雾被他的火烧化……甚至,他好像根本没有运转神力。”

最后一句话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伏羲听见了,伏羲一怔,眉头微微压下。

他身后,一位老人跺了跺拐杖,指着白泽道:“你糊涂啊!那小灾星的话你也信?伏羲,我早便说过不能什么事都瞒着这群小辈,瞧瞧出事了吧!白泽我告诉你,黑雾原本就并非杀不死,我神族燃烧神力去净化它们,倒也能净化得了,只不过神脉有尽而黑雾无穷,此方法无异于杯水车薪,是以我们只能去找别的办法。朱雀不能烧鬼才不对劲!你现在放一缕你的神力出去,你也能烧……”

那老人话说得太快以至头晕目眩,他喘了口气,还想继续说,忽然听人群里起了喧哗。

黑雾里,一团火由远及近,化为周身凝起火焰防护的人形。

伏羲忙打开屏障让他们进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些黑雾竟未试图冲进来,反倒像是忌惮着什么,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些难以察觉的距离。

长嬴皱眉阖目,面色看起来有些痛苦,她周身萦绕浅淡的黑雾,是被逐衡抱回来的。

“你们看!”逐衡不等伏羲先开口责备,屈膝把长嬴放下,一手探向长嬴魂门,他的神力没入她的身体游转,而后硬生生扯出一条黑雾来,逐衡把它们攥入掌心,再燃起一团火,黑雾便嚎叫着灰飞烟灭了。

他做这一切轻松无比,做完后抬头扫向鸦雀无声的四周,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能吞噬它们,没有上限。”

伏羲动了动唇,逐衡垂下头看了一眼长嬴:“她做不到。”

大荒诸神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玄武是这一代翘楚,无论心性还是天赋都最出挑,神脉也最强,朱雀比不上她。

她都那么痛苦,而朱雀却一点事都没有……

莫非当真天道垂怜,不忍心大荒的生灵走投无路?

不是的……

玄武与朱雀虽一同诞生自星辰,却有一个无法教人忽视的区别。

有一个答案缓缓浮现在众人心中。

逐衡示意明铮把长嬴背走,起身压了压指骨,他舔了下唇角,垂头时把那一分苦笑掩盖住。

他先前还真没想错。

他诞生于大荒难得一见的杀伐星象,有世上最凶煞的体质,自小便被称为灾星邪神,连未开蒙的神兽都不与他亲近。

本质上,他与黑雾都是天道下的“灾”,是,同类。

在天道眼里,逐衡对付它们,应当就相当于蛊虫互相祸害争蛊王,是以只有他吞噬黑雾可以无止境。

伏羲在他面前怔然半晌,良久后启唇,看似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逐衡抬手打断他的话:“时间宝贵啊伏羲大人,开屏障吧,我再出去一趟。”

他知道伏羲虽关心后辈,但更关心大荒,所以他不担心伏羲会阻拦他。

不料伏羲却摇摇头,没动:“你如今神脉不全,未必对付得了全大荒的黑雾。而且即便对付得了,也不知要花费多久,大荒生灵等不得了,现如今水与食物都所剩无几了。”

神族可以不吃东西,但人族与妖魔二族不行,逐衡拧起眉头:“那怎么办?”

伏羲拍了拍他肩膀,道:“随我来。”

他们离开前经过女娲身旁,女娲正愣愣地看着漆黑的天,逐衡惯例朝她施了一礼,抬头时见她毫无预兆地落了一滴泪,逐衡看得一愣,女娲回神却什么也没对他说,转过身沉默着走了。

逐衡不解地挠挠头:“女娲大人怎么了?”

伏羲的脚步几不可见一顿,头都没回地说:“想必……她也想通了一些事吧。”

“什么事啊?”

伏羲看了一眼天,淡淡道:“天道。”

逐衡云里雾里地随他进洞府,但进去后就来不及考虑其他了,他看见眼前几枚阵石间腾起一个五寸见方的灵力罩,罩内是一片浓稠的黑雾。

逐衡这才得知伏羲近日不见踪影,是在创阵——一种能封印住黑雾的困阵。眼前所见足以证明伏羲成功了。

伏羲道:“我原本还在思考,该如何把它们关进阵里。”

“交给我!”逐衡接上他的话:“它们还算忌惮我,我可以一边吞噬它们,一边把它们赶进阵里。只不过……这个阵要布在哪里合适呢?”

伏羲沉吟道:“天外天。”

逐衡愣了一愣,转念一想也对,只有布在常人无法触碰到的天外天,困阵与黑雾才不会影响大荒生灵的生存环境。

只要能把它们关起来,后续就好办多了。

天地之间还需要一条天柱,但这不用逐衡去操心,等伏羲布阵将它们关进天的最高处后,女娲一定能创造出一条天柱将天地撑稳,她一向是无所不能的。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翼族全族覆没,逐衡要去驱黑雾,谁还能护伏羲布阵?

逐衡慢慢转过视线,见伏羲呼出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伏羲完善困阵后,便将布置说与了众人。

自灾难发生伊始,神农眉间便出现了一条沟壑一样的纹路,直至此刻才舒展开。

他大笑几声,连道了两句“好!”,一拂袖朗声道:“你便竭力布阵,我来护你,定不教你短半根头发!”

他身后,神族老人先站出来,年轻男女排到最后,所有人脸上都是即将得见云开月明的喜悦。

半炷香后,朱雀展翅当先,无数神光紧随其后,一往无前。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终于缓缓褪去浓黑的颜色。

当第一抹光穿透黑雾洒向屏障里,明铮眼里涌出泪,转头将眼睛埋在了伏巽肩膀上。

伏巽左手抱弟弟右手抱妹妹,不错眼地盯着天际那抹永恒不灭的火光,极轻地露出一分笑。

*

然而地面上的生灵不知道的是,伏羲失误了。

他以半身神魂之力融入阵石造困阵,在诸神的防护与逐衡的配合下,虽将大部分黑雾关进了天外天,余下的半数神魂之力却不够封阵眼。

他皱了一下眉,毫不犹豫地分解了部分神脉灌注进阵眼,阵眼在一瞬间合拢,困阵将黑雾死死封住,可还没来得及封进去的黑雾便无法再封进去了。

那些黑雾毕竟是由死去的灵魂所化,有些尚存残余的意识。

当它们意识到无法战胜面前的“弱者”时,便尖叫着往四野逃窜。

伏羲刚想去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从云层跌落,朱雀眼疾手快地将他承至背上。

“那些……”

伏羲一句话未落,下方的屏障里忽然爆发出强劲的神光,道道流光穿越四野,追逐着逃窜的黑雾,形成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它们往一处深渊里驱逐,而后流光落地,化作一方与天外天的困阵一模一样的法阵。

至此,千疮百孔的神族终于战胜了这一场灾难。

逐衡载着伏羲穿云落地,伏羲擦了擦唇边的血,看女娲带着诸神走出屏障,对她扬起一个笑,打趣道:“你何时来偷的师,我竟不知道。”

女娲眼里氤氲,却以一副不咸不淡的笑模样对他说:“你的师还用学?那不是看一眼便会了么。”

伏羲便笑着落下眼泪。

大荒生灵见此,终于放松了那绷紧数日的精神力,个个毫无顾忌地仰面往地上一躺,沾了一身灰土,又哭又笑。

女娲转身朝东方走,伏羲问她去哪里,她答:“渤海之东有巨鳌,我去借它一条腿作天柱。”

伏羲道:“……它能借你么?”

女娲目露凶光:“当然能!”

那都与逐衡没关系了,逐衡神力耗费太多,落地就闭上了眼,他只知道在他倒下前明铮飞快扑过来给他当了一次肉垫,他一边想着没白疼弟弟,一边迅速陷入昏睡。

彻底清醒已是数日后,逐衡刚睁眼,就看见了他的兄弟姐妹全围在他的床边。

他们三个各个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连伏巽都不例外,逐衡立刻意识到他们不是在担心自己,心里一咯噔,哑着嗓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长嬴五官都痛苦地皱成了一团,许是哭了太久,脸颊都被眼泪沁红了,她哽咽着说:“女娲大人……陨落了。”

逐衡“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脑海顿时晕成了一团浆糊,他按住阵阵发疼的太阳穴。没忍住晃了晃,明铮便坐到他身后给他靠着:“女娲大人以一半神脉封‘苦海’——便是大荒那处封黑雾的深渊,另一半神脉融进鳌足里,化为了新的天柱。”

逐衡迟钝的思绪还没理解明铮的意思,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两行冰凉的眼泪顺着他的脸滑落,滴到他的手背上,逐衡怔怔地问:“那处深渊不是已经封上了么,为何还要她的神脉再封一次?困阵破了?”

“不是。”长嬴抹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她说,这困阵毕竟落在凡世,受大荒生灵的七情影响更多,比天外天那个更不牢固,若不封稳,日后必定会出祸端。”

逐衡垂下头,双手捂住了脸,想起伏羲先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天道。”

天道……

天道何至于此?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识海里闪过,逐衡心脏抽疼,竟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眼泪究竟在为什么而流。

一时屋里只剩抽泣的声音,良久后,坐在窗边的伏巽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哭而来的,说正事吧。”

逐衡顶着满目血丝看向他。

伏巽走到床前,朝他投去平和的目光:“女娲大人陨落前,召了我们,说……”

女娲那时说得是‘恳求’,可伏巽认为他们几个配不上女娲的“恳求”,顿了顿才说:“她希望四象,继续替她守护世间,做平衡世间的守护神。”

逐衡一脸“我听错了还是你听错了”的诧异,连悲伤都顾不上了,看了一眼明铮又看了一眼长嬴,接受到他们认同的眼神,禁不住疑惑道:“她糊涂了么?你们三个便罢了,我一个诞生自灾星连珠的凶神,让我守护什么?”

长嬴瞪了他一眼:“你说谁糊涂?”

逐衡为口误掐了自己一把。

明铮说:“女娲大人没糊涂,也确实说得是咱们四个,尤其提到你……她不希望你受出身所困,若她还有力气,必定会亲自来找你谈谈,但她来不及了,只能教我们帮她传一句话。”

逐衡愣道:“什么话?”

明铮有些犹豫,挠挠头,抬眼看向伏巽,逐衡便也看向伏巽。

伏巽又仰天叹了一口气:“她让我们告诉你,不必理会天道的判定,天道并非永远正确,你的存在远比天道更有价值。”

从诞生自天道的神口中说出这番话,几乎等同于“大逆不道”,逐衡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撕心裂肺,明铮忙帮他顺气。

逐衡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想,伏羲与女娲都提到了“天道”。

所以关于“天道”,究竟有什么是逐衡至今没想通的呢?

逐衡缓过气,摆摆手:“虽然这是女娲大人的遗……愿望,但我自觉我不配,我当不了这世间的守护神。”

伏巽和长嬴对视一眼。

明铮重点偏移:“你怎么不配?现在全大荒都很钦佩你,连夫诸都不在背后骂你了。”

逐衡道:“他以前在背后骂我?”

长嬴无奈地瞥了一眼他俩,弯腰把逐衡的衣袖往上推了推,点了点他手腕内侧:“女娲大人早料到你会说这样的话,喏,你看。”

逐衡手腕内侧,赫然是一道禁制。

他们三个同样也有,但是颜色较浅。

伏巽道:“这个禁制会暂时封禁我们体内的神脉,但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们四个的禁制都会立刻解开。唉……女娲大人在这时候选择了我们,兴许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体谅她一下。”

逐衡环顾一圈:“你们三个都同意了?”

他们点头。

逐衡:“……”

其实伏巽潜意识觉得,这个禁制比起“威胁”,更像是帮助逐衡解开心结承认自己的钥匙。

身为神祇,成为对大荒最有用的神是毕生追求——逐衡以前也想,但自他有一次听见大荒诸人背地里称他“灾星”,他便对此事绝口不提了。

逐衡看着手腕上的禁制啼笑皆非,女娲大人一生就没做过不磊落的事,没想到唯一一次“不磊落”的机会浪费在他身上。

逐衡自己的神脉永久封住都不要紧,但是他不能不管他们三个。

可是若要答应……他配么?

逐衡沉思良久,久到日头西沉,他才迎着落日的余晖抬头,不确定地问:“守护神以后能换么?”

伏巽没明白他的意思。

逐衡接着道:“若以后有真正适合‘守护’的神出现,我能给他让位置么?”

伏巽迟疑了一下,也不确定地说:“应当……能吧?”

逐衡便松了一口气,面对手腕郑重地说:“女娲大人,我必不负您所托,我绝对尽己所能,替您、替前辈们守护大荒。”

在他话落那一刻,他们四个的手腕同时发出一道光,下一息禁制便如轻烟消散了。

残余的女娲神力气息微风一般拂过他们的脸,如同给了逐衡亲自告别的时间。

逐衡眼眶酸涩,他眨眨眼,看向被赶鸭子上架的另外三个,茫然问道:“可是成为守护神,与先前又有何不同呢?”

先前不是也在守护大荒么?

伏巽坐回窗边,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最终伏巽沉吟道:“兴许是要我们承女娲大人衣钵,做她先前做的事吧。”

逐衡开始忧愁了:“我哪有女娲大人的本事啊?”

*

黑雾被封禁后,灵气回归大荒,一切百废待兴,但有伏羲在前头尽心尽力操劳着,“守护神”还是很闲。

守护神到底该做什么,逐衡还没琢磨明白,他先发现他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日他忙完后躺在山坡上晒太阳,裹着灵气的风拂过大荒,他身侧的一株草芽就冒出了一片叶子,他随手拨了一下,随后便没在意。

直到他起身时不经意地一瞥,悠闲的神色凝固住。

那株草枯死了。

就仿佛生命力被悉数抽干,逐衡手指轻轻一碰,枯死的草就化成了碎絮。

逐衡凝重地坐在原地思考半天,环顾一圈,又找了一株刚冒头的草,但这回无论他怎么碰,那株草都纹丝不动,仿佛刚刚那株枯死的草只是一个意外,或者说枯死与逐衡无关。

但神的直觉向来敏锐,逐衡本身又爱刨根问底。

逐衡那天忧心忡忡回到洞府里,在窗前呆坐到黑夜,又踏着夜色出门,没头苍蝇似的乱转,逮着花花草草就要摸一遍,终于又让他发现几棵被他碰过后,生机便迅速流失的花草。

逐衡说不清那一瞬间具体是什么感觉,仿佛如坠冰窟,骨头缝都被冷气浸透了。

天道终究没有垂怜他。

蛊虫而已,哪里有资格完完整整地活在世上?

他呆在原地,脚步千钧,一动不能动。

逐衡在外站了一夜,直到翌日晨光初落,他如梦方醒地看向渐渐升起的太阳。

那火红的光将他唤回神。

对了,眼下不是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他应该趁着体质完全因吞噬黑雾改变之前,去拢火神四散的魂。

他顶着浑浊剧痛的识海回到洞府,却在门前见到一个人。

伏羲。

伏羲这么早过来作甚?

难道他发觉了,想把我关起来么?

逐衡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在伏羲转过视线时,对上了他那双疲惫悲悯的眼。

那双眼里还有一丝逐衡不懂的情绪,但总归不是厌恶或杀意,逐衡勉强放下了心,冲他扯出一个笑,问道:“您找我有事?”

还没等伏羲说话,逐衡余光里又见到不少人族或是神族朝这里走,脚步或快或慢,但无一例外,脸色很焦急。

逐衡心里顿时涌上不详的预感。

伏羲缓缓开口:“天外天的黑雾,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冲破禁制,仅仅关住它们,总归不是办法,必须主动消灭它们。”

就在伏羲开口的刹那,逐衡明白了他的意思。

逐衡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他先前想的就是待黑雾被封印后,他便找时间去天外天一点一点烧死它们。

但想起吞噬黑雾后身体的变化,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若他当真进了天外天,那他此生再也无法去世间收拢火神的魂。

他的心跳剧烈,想再笑一下,却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轻轻“啊”了一声。

伏羲说:“我数日不眠,尽在找处理的办法,但是朱雀……”伏羲有那么一瞬想躲避他的眼神,最终仍逼着自己将沉重的目光投向他:“我太无能了,除了你,再寻不到任何出路。”

那些神族与人族此刻围到了逐衡身边,各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从小欺负逐衡的“坏人”,也有对逐衡施以善意的“好人”,还有逐衡眼生的陌生人,半晌后,他们竟一同屈膝,朝他行了跪拜大礼。

逐衡绷紧下颌,竭力逼迫自己冷眼旁观。

不必有触动,他本就是灾星,为何要去怜悯他人?他此生最重要的事,就是拢火神的魂,将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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