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许一脸淡然地听村长金叔说完, 没有回应，陷入沉默了。
金叔本以为自己带来的这两个好消息足够让顾许喜出望外，就算不喜出望外, 也不该是这么个满不在乎的表情。
“顾许妹子, 你跟叔说说, 是不是觉得镇政府开出的条件待遇不够好？”
“不是。”顾许摇头。
“那你跟叔说说你心里是咋想的？”
刚刚沉思的时候，顾许想的是自己也在远山镇逛过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远山镇的特色, 可以作为一个地方标志记忆点的，没有，标志性建筑, 或者是特产美食，都没有特别出名的。
她想，就算真的要帮忙拍宣传片, 那也要真的有东西值得宣传才行, 不然就让她穿得美美的, 去镇上摆拍一下，就完事了吗？
她不喜欢那样。
曾经有热门歌手找她做MV的女主角，她也拒绝了，她不想跟娱乐圈沾上关系, 即便是做直播, 也很有自己的界限。
这种带有公益性质的直播，更要慎重。
金叔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些焦躁地抓抓脑袋，顾许这边不同意, 他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顾许妹子,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如果你是怕我忽悠你，可以找周医生问问，周医生也是入了编制的，生活有保障，你跟周医生在一起，她肯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建议的。”
“行，等我回去跟周医生商量商量。”顾许应道。
还有爸爸妈妈，她也要跟他们说说，爸爸妈妈应该会很开心她能够得到一个这样的机会。
“回村里吗？顾许妹子，你们几个搭我的车回去吧。”村长金叔殷勤道。
顾许想到金树荣还有张嫂，摇头拒绝。
金叔无奈地叹了声气。
“顾许妹子，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之前我老婆骂你的事，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声不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你把她说的话当成狗叫就行了。”
前面半句顾许听得还算舒服，但后半句听得她皱起眉，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妻子的？
顾许抬眼，瞪了金叔一下，很快移开视线，对刘婷跟张荷说：“我们慢慢走，过会儿周医生就过来接我们了。”
金叔心里一毛，刚刚好像有人瞪了他，但他没有看到是谁。
是顾许妹子吗？
顾许妹子已经带着小助理走了，应该不是她。
“金叔，”顾许走出去几步后，想到一件事停了下来。
“哎，顾许妹子，你说，我听着。”
金叔赔着笑脸，他以为顾许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容错过，改主意了。
顾许要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金叔，你家的茶油，60底价卖不卖？”顾许开门见山地问。
她已经跟金树荣耗得够久了，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
“给你们算60一斤，我们75卖出去，运输和其他成本都我们包，你们只需确保油是真的，不掺假。”
金叔知道自己儿子在跟顾许磨价格，但他感觉顾许已经没多少耐心，要是一直谈不拢，之前那些茶油再珍贵也只能堆积着，虽然能保存，但品质也会变差。
顾许抱臂看见金叔飞快转动眼珠子，她注意到金树荣跟金叔的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金树荣的眼睛里更多几分邪气，而金叔眼里更多几分精明和算计。
她猜金树荣应该跟自己的父亲通过气，在茶油的价格上他们父子俩应该意见一致，所以她只是抱着随意的态度问问，并不期望金叔能直接答应下来。
“可以，60就60，以后还要靠顾许妹子多帮忙，乡亲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帮忙卖。”
竟然答应了？
顾许、刘婷、张荷三人都微微睁大眼睛，不过并没有使惊异的表情过度外显。
“好说。”顾许本来就答应了帮村民们卖出农产品，让他们都能赚到钱，改善生活。
“不过村长，你家是你说了算吧。”
金叔听懂了顾许的话外音，摆了一下手道：“家里当然是我这个老子做主，老婆、儿子都听我的。”
顾许移开视线，她不喜欢男人脸上时常会露出的来的这种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表情。
事情谈妥，刚好周露也开着车过来接她们了。
上了车，顾许跟周露分享刚才发生的事情。
周露一边开车一边听，每当看到路上有行人出现时，顾许就会先暂停分享，有一段路有些颠簸，顾许就干脆闭上嘴，等回去再继续跟周露说。
回到家里，顾许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都跟周露说了，然后问：“周医生，金叔说你入了编制，是真的吗？”
“嗯。”
“有编制很适合在这种小地方安稳生活。”
“那我要不要也接受编制算了？”
“许许，你可以多考虑考虑，你不是说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在编制里，总是会受到一些政策影响的，比如这次是让你去拍摄宣传片，以后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你要多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
“好有道理，我再想想。”
虽然顾许暂时没有接受编制的打算，这个机会还是让她很开心，因为这也算是远山镇政府对她能力的一种肯定。
周露的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手心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掉，她跟刘婷还有张荷抢着做中饭。
两边抢得不可开交。
周露觉得是时候轮到她做了，刘婷跟张荷做的是助理的工作，已经帮了她和顾许很多了，她手好了，也该让她们休息休息。
刘婷和张荷则是觉得周露上班已经很辛苦了，手还没有完全好，不想周露辛劳，而且跟着许许姐干活并不是特别辛苦，让曾经在外面的社会被毒打过的她们不太踏实，所以也希望能多做一点。
最后，顾许出面把两个小助理拉出厨房。
“你们休息会儿，今天午饭，我跟周医生一起做。”
老板发了话，刘婷和张荷只好作罢。
顾许看她们整天嫌活不够，叹了口气道：“她们之前工作的时候是被压榨得多狠呐。”
“在外面打拼，总之不会轻松。”周露一边切菜一边道。
“周医生，你之前在市医院工作，是不是也被压榨得很惨啊？”
“还好。许许，你有没有问过你爸爸这个问题？”
“问过，他说做医生就是这样的。”
“你回来做村医有轻松一些吗？周医生。”
“不用值夜班，应该有轻松一些，还多了双休。”
“挺好的，这样我们才有时间在一起，共同体验生活。”
顾许笑了笑，虽然周露说回来工作轻松一点，但顾许知道这并不是周露选择回来的原因。
事实上，对于周露离开市医院的原因，她只猜到了一部分，顾许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周露对她倾诉那段她并不知道的过往。
周露今天买了新鲜猪肉，做了一大锅水煮肉片，肉切得薄薄的，很入味，配菜放了豆芽和猪血，顾许有一种自己在吃火锅的错觉。
“也可以吃火锅。”
周露肯定了她的错觉，起身拿出个长方形的电锅出来，很像烤鱼店里那种锅，把锅洗干净后，水煮肉片都倒进去，插上电，很快就咕噜咕噜冒泡。
顾许开心地咬住筷子头，思考可以再加点什么菜进去。
她思考的时候，周露从冰箱里拿出了火锅丸子，刘婷跟张荷去洗了一点生菜和娃娃菜，还有金针菇。
“真的像在吃火锅了诶！”顾许舔了舔唇，“要是再来点饮料就更好了。
“之前酿的葡萄酒可以开一瓶看看。”周露再次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小瓶葡萄酒出来。
“这么快就可以喝了吗？”顾许期待地咽了咽口水。
“可以，只是口感会有不同，酿久一点会更好，还有两瓶可以放久一点。”
刘婷把一次性纸杯拿到桌上，跟张荷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
她们之前一直约定着等安定下来买瓶红酒庆祝庆祝，没想到先喝上自己动手用野葡萄酿的酒了。
周露给每人都倒了半杯。
顾许还记得直接吃野葡萄有多酸，所以喝酒的时候只敢小小抿一口，没太尝出味道来，砸吧砸吧嘴，又来了一小口，这次黑紫色的液体流经她舌尖。
“好像不是很酸。”顾许回味了一下道。
张荷跟顾许一样也是小口品尝，说：“还蛮好喝的。”
刘婷胆大，喝了一大口，说了一个字“爽”。
冰镇的野葡萄酒酸酸甜甜的，大家都很喜欢，一瓶不够，又开了一瓶。
“嗝~”顾许打了个酒嗝，“只剩下一瓶了，不能再喝了。”
四个人把两小瓶葡萄酒喝完了，酒精含量不算高，都没喝醉，只是有些微醺。
饭后，周露半揽着顾许回房休息。
顾许借着醉意给妈妈打电话，周露庆幸顾许打的不是视频电话，不然师娘看到顾许现在的状态，不知道会怎么想。
“喂，妈妈，对，我是许许呀。”
“我今天中午喝了我们自己酿的野葡萄酒，可好喝了，等你和爸爸上山找我们玩时，一定要尝尝。”
“妈妈，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村长说镇上的政府领导想给我一个编制，还想让我帮忙拍旅游宣传片。”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现在这么厉害。”
“妈妈，等周医生种的西瓜和草莓成熟的时候，你和爸爸一定要上山来看看呀。”
周露在一旁听着顾许用撒娇的语气跟妈妈说话，越听越觉得心中柔软，尤其是顾许还记得她们之前的约定，是顾许为了让爸爸认可她而跟她做的一个约定——等西瓜和草莓成熟的时候，请两位长辈上山看看，她们一起生活得很好，在桃源村也可以过温馨幸福的日子。
“周医生~”
电话挂断后，微醺的顾许尾音上扬，人也朝周露扑了过来。
周露让这只撩人的小醉鬼压着，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周医生~”
“嗯。”
周露感觉自己心弦波动，有些心痒痒。
叫了两声后，顾许不再出声。
又等了一会儿，周露听到顾许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搂着顾许让她躺好，尽最大的努力不弄醒她。
野葡萄酒的酸甜气息蔓延开来，周露轻轻吻了一下睡梦中顾许的唇，觉得顾许喝的葡萄酒更甜，又或者说是顾许本身甜。
周露不是嗜甜的人，顾许的甜是例外。
*
睡了半小时，周露的手机响了，她起身走出房间接电话，今天是周六，她可以休息，但有村民身体突然很不舒服，她立刻说让对方稍等，她马上出发去卫生所。
离开前，周露又在顾许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不久前，她还不能接受顾许，现在已经会偷吻了。
周露有些脸热，但悄悄偷来的吻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给了她力量，让她能更好地稳定心神，去帮助已经在卫生所等待她帮忙看病的村民。
来看病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周露一进去就看见老人家脸色不太好，脸、手还有脚三个地方都发白，卫生所大厅有湿漉漉的痕迹。
这位老爷爷一定是从水里上来的。
周露仔细询问老爷爷不舒服的具体表现，老爷爷身体打寒颤，头晕恶心，来卫生所的路上已经吐了两回，现在又想吐了，周露找了个垃圾袋给老爷爷装呕吐物，起身去给老爷爷倒了杯热水。
卫生所有饮水机，能出热水，周露兑了一点冷水，让热水不至于烫到不能入口。
老爷爷吐完，周露把热水递过去。
“张爷爷，我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了，你需要休息，年纪大了抵抗力本来就会下降，你不能长时间泡在水里。”周露道。
老爷爷显然也知道，但说没办法，家里没有年轻劳动力，他必须继续下田里犁地，插秧，种下二季稻谷。
最后，老爷爷在卫生所休息了会儿，从周露这里拿了点药就离开了。
周露再一次意识到，穷病是最要命的病，它让身体虚弱的人也不能安心休息。
不过这样的状况正在改变，顾许直播带货已经给一部分村民增加了收益，如果之后能实现集中规模化生产，那又会好许多。
周露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设想，在卫生所多待了几分钟后，准备离开回家去。
周露骑着自行车来的，也骑着自行车回去，她远远地就看见金树荣在她家门口徘徊。
这个场面有点久违了，还是让周露一下就心生警惕。
“金树荣，你又在我家门口做什么？”周露按了刹车，自行车停在金树荣身边。
金树荣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么，看到她好像有点发怵。
“周医生，你刚刚出门了？”金树荣尝试用闲聊来缓解一下此刻紧张的气氛。
“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周露面色严肃地又问了一遍。
“好吧，我说，周医生，首先我要表明我出现在这里绝对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过来想找顾许妹子谈谈茶油价格的事。”
“茶油的价格？金叔不是已经跟许许谈好了？”
“是……谈好了，但只是跟我爸谈好了，没跟我谈。”
“金树荣，你们家谁做主？”
“……我爸。”
“所以，已经成定局的事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许许中午喝醉了，在睡觉，你不要吵她。”
金树荣伸长脖子，越过院门，朝里面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可惜，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顾许妹子了。
“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周医生。”金树荣转过身，背影蔫得像霜打了的茄子。
周露皱眉叫住他。
“金树荣。”
“周医生，你还有事？”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收起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好好做人。”
“周医生，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金树荣眼神闪躲，他想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尽量无辜，但他无法做到，他的心里就是有很多弯弯绕绕，花花肠子。
“不要装。”周露眼冒寒气，用眼刀刮了金树荣一下，“不要以为我现在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你往死里打了，你要是再动不该动的歪心思，我会比刘婷更狠。”
金树荣感觉□□凉飕飕的，赶紧夹住腿。
“周医生，我真的只是看看，那种坏事，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了。”
“你走吧，没有正事不要再来纠缠许许。”
金树荣姿势怪异，夹着腿走了，像一只尾巴隐身了的大尾巴狼。
回到家里，周露看到刘婷跟张荷已经午睡起来了，叮嘱她们不要让顾许落单，工作的时候尽量守在她身边，金树荣出现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要让他接近顾许。
“周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刘婷有些紧张地问，她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周医生不会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多注意点好。”
“周医生放心，作为助理，我会保护好许许姐的，只要我在，就不会让许许姐受到伤害。”
“还有张荷。”周露含笑提醒。
“荷花我一直都在保护的，现在再加一个许许姐，周医生，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多注意的。”
*
顾许在酒精的作用下，一觉睡到下午6点，好在头不晕也不痛，醒来时又可以吃晚饭了。
她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好像一种动物。
“bb猪。”周露是进来叫她出去吃饭的，顺口说了一句，有些宠溺的语气。
“什么意思？”顾许好奇地问，她觉得周露用那个语气说出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坏词。
周露淡笑不语，顾许拿手机自己查，原来是一种比较亲昵的称呼，广东人喜欢这样说。
“bb猪。”顾许也这样叫周露，觉得很有趣，又一连叫了几遍。
周露怎么听怎么古怪，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气质跟这个带些可爱意味的词不搭。
大学室友李琦玉是广东人，经常说一些粤语，周露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一些影响，“bb猪”刚刚几乎是自己从她口中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