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刘婷以来, 顾许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也跟着不安起来，潜意识里觉得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婷, 发生什么事了, 你跟我和许许姐说说, 我们一起想办法。”张荷拉了一下刘婷的胳膊，道。
刘婷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下去, 相反, 她应该快点告诉许许姐，好让许许姐多一点反应时间，才好面对接下来的未知情况。
深吸一口气后, 刘婷将自己去芹嫂家问充电器的事时碰巧听到的那番话全盘托出。
“许许姐，周思佳和贾清把你的性向对芹嫂说了，她们好像并不确定你和周医生在一起了, 但还是告诉芹嫂你们在一起, 说周医生也是同性恋。”
顾许沉默着说完, 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许许姐，你不担心吗？”刘婷紧张地问。
“担心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们早就拿这件事威胁过我, 还好我没有受她们的威胁, 原谅她们。”
“可是，许许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刘婷有些忧虑，“在村子里曝光性向, 事业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我们还有周医生都会受到影响。”
顾许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之前跟周医生商量过，要是待不下去，就离开这里，如果真的要离开，你们还愿意当我的助理吗？”
刘婷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张荷，当初想回老家这边找工作也是因为张荷想照顾年迈的奶奶，她陪着张荷。
张荷道：“许许姐，我愿意。”
刘婷紧接着说她也愿意。
顾许点了点头，她没忘记张荷的奶奶，问：“你奶奶怎么办？”
“我问问她老人家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顾许突然间就想到了张奶奶，张奶奶那么思念城里的亲人，却还是愿意继续生活在她熟悉的村子里，张荷的奶奶说不定也是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顾许道：“我们还没有离开，说不定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坏。”
三人都放慢脚步，将回家这段路走得无比漫长，好像这样就能再多出些时间，能让她们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许很怕路上突然碰到村民，无论是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怕他们都已经从周思佳和贾清那里知道她是同性恋，要暴力地将她和她有关的人都驱逐出村子里。
顾许想到周露，怕正在卫生所工作的周露已经受到影响了。
顾许担心周露，此刻也顾虑不上会打扰她的工作，直接拨通周露的电话。
周露很快接通了电话。
“许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周露担忧地问。
她知道顾许不会没事在她工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顾许沉默片刻。
“周医生，你有没有事？”
“我吗？”
听到周露茫然的声音，顾许确定了，周思佳和贾清报复的怒火还没有烧到周露那去，她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周医生，等下班回来我再跟你说。”
顾许主动挂断了电话。
周露一头雾水，但还是先回去上班，离下班也没有多久了，还有半个小时。
她回到工位上，发现卫生所的村民比之前她离开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卫生所站不下，外面也有人。
大家都在叽叽喳喳交谈着什么，男声女声，苍老的，年轻的，清晰的，模糊的，全都杂糅在一起，周露听得有些头疼。
周露按了按太阳穴，让下一位患者上前看病，却没有人过来。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只是把目光投向她，周露将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尽收眼底，发现其中有不解、怀疑、防备、鄙夷，甚至还有愤怒。
各式各样的眼神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压向她，要吞没她。
好像她变成了一个被病毒缠身的病人，她虽然坐在医生的位置上，却最需要治疗。
周露看着眼前很多村民挤在一起的乱象，联想到顾许刚才给她打来的那通电话，顾许夹杂着关切和担忧的语气，她隐隐明白了什么。
但她还是坚守工作岗位，没有动摇。
她耐心等着身体不舒服的村民上前咨询和治疗，但一直到12点，下班时间到了，也没有人上前来。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村民到卫生所来，将卫生所的院子都挤得水泄不通，但没人表明自己是来看病的。
周露从嘈杂的人声从听到村民对她的议论。
“之前被芹嫂家的狗咬伤了的那两个面生姑娘说周医生是同性恋”
“啥是同性恋？”
“同性恋就是周医生喜欢女的，喜欢那个住在她家的漂亮女娃。”
“这是在开玩笑吧，哪有女人喜欢女人的？”
“可是周医生一直没找男朋友，村里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生了几个小孩了。”
“这么说，周医生真是同性恋啊？”
“不知道，要不要问问周医生。”
“你问问。”
“不，你问。”
“同性恋这病会不会传染？”
“第一次听，上哪里知道，周医生是医生，应该知道。”
“周医生真是同性恋，你们还敢不敢让周医生看病？”
“我宁愿病死。”
“不会传染我愿意看。”
“我先看看，还不确定周医生是不是同性恋哩。”
“是啊，讲不定是那两个小姑娘故意造谣。”
……
周露从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了解到有人她和顾许性向的事说了出去。
她想到周思佳和贾清，觉得极有可能是她们说的。
周露听村民们议论纷纷了半小时，心中烦躁又厌烦，更多的是寒心，她认真对待，用心帮助的村民们此刻当着她的面，在这里评判她的性向，私密又正大光明。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让她如此难以忍受。
下班时间到了，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在这里，收拾好病历单和一些医疗器具，起身就要离开。
看见她往外走，人群也退挤着向后，好像生怕会碰到她，然后被传染上同性恋。
*
顾许不放心周露，回家的时候特地带着刘婷和张荷绕路，想看看卫生所的情况，未曾想还未到卫生所，就远远看到那边挤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看来周思佳和贾清不仅告诉了芹嫂，还告诉了其他村民。”顾许气愤地说。
刘婷问：“许许姐，你怎么知道不是芹嫂传出去的呢？”
她跟张荷刚来，跟芹嫂不是那么熟悉，感情也没有顾许跟芹嫂那么深，而且她记得记得周思佳和贾清说过芹嫂热情话多，就算她们不再告诉其他村民，靠芹嫂一个人，也能达到以一传十的效果。
“我相信芹嫂。”顾许说。
“就算芹嫂不能接受我是同性恋的事实，但也不会说出去伤害我，更不会去伤害周医生。”
顾许说着，就看见人群乌泱泱向后退，她想可能是周露下班出来了。
这时候，有人回头看见她，对着人群喊道：“住在周医生家里那个漂亮女娃来了。”
紧接着就有一波村民围过来。
她们不敢问周露，就跑过来问她。
转瞬间，顾许就被团团围住，刘婷和张荷想帮她隔开这群村民，但无济于事，人太多了。
有村民开始向她逼问：
“周医生不是同性恋对不对？”
“是那两个女的在造谣是不是？”
“你说话啊，快说周医生不是同性恋。”
……
顾许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隔着人群，她看到周露正艰难地朝她这边挤过来。
顾许在思考，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她陷入一种巨大的矛盾之中。
即使之前就跟周露商量好了后路，但她此刻看着那些对周露冲击力更大的危机，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决定。
她真的要让周露跟她一起遭受非议，失去在桃源村的一切吗？
就在她矛盾到了极点时，周露终于挤到了她身边，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在她惊异的目光中对着在场所有村民，中气十足地说：“没错，我是同性恋，我喜欢顾许。”
*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周露会这么说，刚刚还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声顷刻间停了下来。
周露坚定地牵着顾许的手，不管这群被震惊到停止议论她们的村民，直接离开了。
刘婷和张荷愣了几秒才跟上。
周思佳和贾清隐在人群中，俱是目瞪口呆。
她们起初只是想把顾许是同性恋的事情捅出来，让顾许在桃源村待不下去，虽然她们之前怀疑过顾许跟周露的关系，但也只是怀疑，扯上周露是同性恋只是因为周思佳气不过，但她没想到真的被她说中了。
周思佳把消息一一散布出去的时候，设想的情景是顾许被赶出桃源村，周露也不能继续做村医，而不是此刻村民们寂静如一潭死水的反应，开始的嘈杂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点也没达到她的预期，她心里有些烦躁。
“思佳，我们现在怎么办，按照原计划立刻离开桃源村吗？”贾清问。
“再等等，还没看到顾许遭殃怎么能离开。”
周思佳说着拍了拍手，用掌声把村民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然后问：“大家对待同性恋就这么宽容吗？”
没有人回答她。
周思佳继续道：“还是说大家都在忌惮周露这个村医，你们怕周露离开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你们看病了？”
依旧没有人回应，但是也没有人否认，在场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周思佳说得对。
如果不是周露作为医生，在桃源村地位崇高，谁会忌惮周露一个女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把那个跟周露在一起的女生排出去不就好了？她走了，你们村也能恢复正常。”周思佳循循善诱，即便不能让顾许和周露两个人都在桃源村待不下去，至少也要搞掉一个。
依旧没有人理周思佳这个外来者，但她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村民们造成了一些影响，人群中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女的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把那个漂亮女娃赶走，周医生不就正常了？她来我们村之前周医生虽然不找男朋友，不嫁人，但至少是正常的。”
“可是要怎么把那个漂亮女娃赶走呢？总不能当着周医生的面。”
“你们想得真美，把周医生喜欢的人赶走，还想周医生好好地留在村里给我们看病？”
人群中，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村民们单线思维。
“金树荣？”
人群里有人皱眉叫了他一声，但想着他是村长儿子，又不好跟他作对，暂且安静下来先听听他说什么。
金树荣从外围走进人群中，他刚到不久，还是从母亲幸灾乐祸的话语中得知了这件事才赶了过来。
“你们在想什么，就算周医生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也不会在村里找对象，那个跟周医生在一起的漂亮女孩也一样，反正都跟我们没关系，你们一个个激动什么？”
“周医生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帮大家看病，基本不收钱，那个漂亮姑娘也跟周医生一样想为我们村里做些好事，想帮我们卖掉一些平时只能浪费的庄稼，帮大家日子过得好一点，你们就在这里讨论把周医生喜欢的人赶出去，或者把她们一起赶出村去？”
金树荣说这番话时语气很激动，刚说完，人群里就有个男人反驳他。
“周医生是为我们村做了很多好事，但那个女的做了什么，我们还没有看到。而且金树荣你自己也是单身汉，你说就算她们不是同性恋也轮不到我们，但村里其他姑娘学着她们一样呢，姑娘都跟姑娘在一起了，我们这些单身汉岂不是更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这话也戳到了金树荣的痛处，他一时语塞。
这时，周思佳开始说话。
周思佳道：“你们这群人就知道放屁，性向大多是天生的，不会那么容易影响，你现在看到同性恋了，你有变同性恋吗？你喜欢男人吗？”
“娶不到老婆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多照照镜子，自我反省。”
贾清惊讶周思佳竟然在这时突然开口，而且听起来像是在为顾许和周露说话，她连忙拉了一些周思佳的胳膊。
周思佳侧目看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愤怒，对眼前这群只会怨天尤人，胡说八道的农村单身汉的愤怒。
那伙农村单身汉也被周思佳刺.激到了，像长颈鹿一样努力伸着脖子，激动地说：“就是你们两个把周医生是同性恋的事情说出来的，现在又在这里装模作样！”
立刻就有其他同伴附和道：“就是，如果不是你们把事情抖了出来，我们大家跟周医生都还是没有矛盾，其乐融融的。”
周思佳气得发抖。
这时，金树荣借机转移村民们的注意力，道：“大家知道她们刚刚为什么突然激动了吗？因为她们自己就是同性恋。”
金树荣此话一出，哪里还有人记得周露和顾许，把所有的不理解，担忧，还有愤怒全都发泄在周思佳和贾清身上。
周思佳和贾清感觉自己就像是皮球一样，被村民们一路轰到了村口。
“你们现在下山吧，永远不要回来，打破桃源村的平静。”
金树荣作为村长的儿子，此刻拿出了村长的气势，当初是他把这两个女人领进了村里，现在也由他把她们赶出去。
周思佳气得要死，但又无可奈何。贾清全程都表现得顺从且懦弱，周思佳对她彻底失望了。
“快走。”金树荣开始用言语驱赶她们，紧接着金树荣身后的那些村民也都抬起手做出驱赶动作。
好像真的只要把她们两个赶出去，村子就能恢复正常。
周思佳铁青着脸，咬着牙道：“我们没有车，要走下山吗？”
“我送你们，但是要给油钱还有车钱。”金树荣道。
周思佳见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又道：“我的行李箱还在招待所。”
金树荣让她们回招待所拿行李箱，让其他村民都散了，说自己会亲自把她们送下山。
村民们都散了，金树荣陪着她们去招待所拿行李箱，经过周露家门前时，周思佳停留了一会儿，看不到顾许狼狈的样子，她也想听到顾许难过的声音，但是什么都没有，她没有看到顾许的人影，也没有听到顾许的声音。
“走了，看什么看。”金树荣催促道。
周思佳突然笑了一声，道：“顾许跟周露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突然这么帮她们？”
“跟你们无关，你们只要尽快收拾好行李滚蛋就行了。”金树荣毫不留情地道。
周思佳愤愤不平地闭上嘴，在心里暗暗骂了金树荣好几句，她想也就是在这儿，金树荣能这么横，出了桃源村，他什么也不是。
可是，她跟贾清现在偏偏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忍着了。
去招待所拿了行李箱，她们回到村口，不情不愿地上了金树荣的黑色轿车。
金树荣发动车子前，检查了一遍，发现车没多少油了，上次送她们下山打疫苗，她们催得太急，他跟父亲都忘记了在上山前加满油。
“下车。”金树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