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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沐钰儿也不恼,只是撑着下巴,随口说道:“少卿现在太瘦了些,还是多吃点好。”

唐不言擦嘴的手一顿。

“司直……”他抬眸去看沐钰儿,可一看到那双亮晶晶的浅色琥珀眸子,那句话便说不出来,眼波微动,不得不狼狈地低下了头来。

——僭越了。

沐钰儿作为北阙的实际领头人,看似大大咧咧,漫不经心,可实际上对每个人的爱好喜欢都格外上心,久而久之便时常操心,那话大概是……

——无意吧。

他把帕子小心折起来,放回袖中,再抬眸时候已然神色淡定:“该去工部去了。”

沐钰儿连连点头,歪头对着厨房内还在做糕点的张叔说道:“张叔,我不吃了,我要出门了。”

没一会儿,张叔便擦着手,慌张走了出来:“糕点还没吃呢,今日买到一些白蓬,还打算为你们做一些蓬糕吃呢。”

“等我回家吃吧。”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

“三娘今日回家?”张叔反问。

沐钰儿嘴角一顿,为难说道:“今夜怕是不能回来了。”

张叔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先一步安抚着沐钰儿,唯恐她为难:“三娘还是以公事为重,如今天气还不热,还能放几天。”

沐钰儿不好意思点头,连忙说道:“张叔不是说想要做一个冰窖吗?要不就在另外一间耳房做一个,以后东西也不怕坏了。”

张叔心中叹气,暗想三娘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便只是委婉说道:“还是做一个影壁吧,虽然我们入口小,又有东厢房做遮挡,但到底要做一个,不然也不好看,到时做个便宜的,雕花也简单弄一个鲤鱼跃龙门,冰窖的事情也不急。”

沐钰儿立马笑眯了眼,背着手,踱到唐不言身侧,开心说道:“少卿说他们隔壁这几天也做影壁,到时候带带我们,算便宜些。”

张叔闻言顿时踟蹰起来,目光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顺道的事情。”

张叔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但思及自己三娘负债累累的情况,也不得不低头,叉手行礼,感激说道:“那就多谢唐三郎了。”

唐不言侧身,算是避开这一礼。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少卿还说最近洛阳小院子都是做座山影壁的,就是直接把影壁砌在厢房的山墙上,虽然遮挡不了视线,但胜在能骗骗人。”

张叔想了想,点头说道,笑着分析道:“少卿真是一个妙人,我们这个小院空地多,倒座房只在门口做了几间,入口就小了一些,影壁作为一个观赏作用,吓唬吓唬人即可,实际上若说要遮视线,还不如东厢房边上的这颗梨树处在拐角处,枝叶繁茂的,还能挡一挡。”

唐不言垂首提着,突然抬眸,看向入口。

三间新建的倒座房靠近大门,加上右厢房直接怼着门口,入口处的位置瞬间狭小起来,影壁是不能超过厢房宽度的,所以真的如张叔所说,真正遮挡视线的其实是厢房边上的梨树。

他捏着手指,冷不丁说道:“原来如此。”

沐钰儿惊讶:“怎么了?”

唐不言抬眸看人,认真说道:“我知道机关在哪了。”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大喜:“少卿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去就验证一下。”

唐不言摇头:“先去工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工部的员外郎监工。”

沐钰儿也不再和张叔扯东扯西,一把拎起给唐不言准备的果脯篮子,先一步快走道:“走,快走。”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走着。

门外马车系在系马桩上,车辙上瑾微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听到动静立马抬头,看到郎君出了门,立马捧着披风走了过来。

“郎君。”他要为唐不言披上薄披风,却被唐不言摆了摆手,“驾车去户部。”

瑾微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耽误,连忙把披风挂在手臂间,掀开车帘让她们两人进去,这才上车甩动鞭子。

—— ——

上值时间,工部大门敞开,四个衙役站在门口。

唐不言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其中一人就看到车壁上的梅花花纹,精神一冽,声音高扬,但不失恭敬:“来者何人?”

“大理寺少卿唐不言。”瑾微下了马车,沉稳说道。

衙役立马迎了上来,先是看着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女子跳下马车,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驾车的小厮扶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下了马车。

“唐少卿。”衙役恭敬说道,“可是要找工部何人?”

“工部员外郎可有在?”唐不言问。

衙役点头:“八位员外郎,只有三个在。”

“监督天枢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今日可有去天枢?”唐不言又问。

衙役一怔,随后连连点头:“都在,两位员外郎今日刚回来,说是休息三日后,之后再去天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这么巧!

“本官想见他们。”唐不言淡淡说道。

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上的主官,而员外郎是从五品下,为副官,两人本就差着整整三阶,想要见他们本就不需要递帖子,只需要开口便是,更被说开口的人是唐不言。

衙役点了一人去通报,随后亲自带人去倒座房登记:“还请几位登记一下。”

瑾微上前,很快就把三人的名字,时间,拜见何人全都写了下去。

衙役见这位唐三郎如此配合,心中暗自惊讶,但面上不显只是亲自带人去了内院找人。

工部是六部中排名到处第二的,是个苦差事,能在这里走到员外郎的,都是身上有本事的,比如今日要拜访的程员外郎和章员外郎都对建筑一事格外精通,是以被委托天枢督工的任务。

两人年级都不小,程员外郎年纪更大些,一把胡子花白,人有些佝偻,章员外郎则人在中年,留着两撇细细的胡子,一张大方脸晒得紫红,两人听说唐不言要找他们,皆是心中咯噔一声。

天枢的事情他们也是听到一点风声的,陛下委托给北阙,而北阙如今就是唐不言兼任,今日内宫传来容成女官的话,让他们今日起回户部休息三日,他们才忧心忡忡回到工部,只是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听到衙役来报,说是唐少卿找。

屁.股还没坐热椅子,人就找上门了。

两位生性严谨的员外郎都坐不住了,在正堂内打转。

“是不是天枢真的出事了?”章员外郎焦虑问道。

程员外郎叹气:“那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对天枢可是拿着图纸一点点对照的,就建筑而言是半点错也没有的。”

他是这般说着,神色却还是忧心忡忡。

天枢之事,鬼怪神力,若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唐三郎找不到源头……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各自的担忧。

——找人顶罪是最简单的办法。

两人乃是寒门出身,毫无依靠,是以到这个年级也只是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徘徊,不出意外,将来致仕也是在这个位置上。

天枢建造从前看到后,从里看到外,他们确实是最好用的替罪羊。

沐钰儿还未靠近正堂,只是在抄手游廊上远远看着正堂内有两个穿着朱红色不安地坐着,小声问道:”我瞧着他们怎么这么紧张啊。”

唐不言神色冷淡,显然对屋内的心思一清二楚:“怕我们办事不利,要把他们推出去吧。”

沐钰儿顿时皱眉:“少卿才不是这样的人。”

一行人动静不小,还未走下抄手游廊,正堂内的人就发现了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等唐不言到时,两人已经收拾好脸上的神色,叉手行礼:“唐少卿。”

唐不言颔首:“两位员外郎不必多利,入座吧。”

几人很快就各自入座,唐不言坐在正位,沐钰儿坐在左手边,剩下两人按着年级坐在右手边,瑾微则是站在唐不言伸手。

“不知唐少卿今日为何而来?”章员外郎不解问道。

“本官今日只是来询问一下天枢内的事情。”唐不言并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道。

程章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安。

年级稍大的程员外郎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问道:“不知唐少卿要问什么?”

“天枢设计图的问题。”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沁沁的。

章员外郎沉不住,第一次说道:“天枢设计图可不是下官们设计的,全都是那个东夷人毛婆罗一手画出草图,姜尚书还在担任国子监祭酒时,亲自拍板确定的,我们只负责后期建造。”

梁王姜则行在卸任国子监祭酒后担任了如今的礼部尚书。

他说话颇冲,言辞也不算恭敬。

程员外郎顿时变了脸色,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章员外郎脸色微顿,讪讪停了嘴,却又梗着脖子不肯道歉。

谁知,唐不言并不生气,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样子:“本官只是想知道当初是谁要把地基中间那一层加高加宽的?”

程员外郎一惊,和章员外郎对视一眼,随后犹豫说道:“唐少卿是如何知道的。”

唐不言不言,只是敲了敲案几,淡淡说道:“还请两位员外郎认真回答。”

章员外郎见状,只好老实说道:“是负责雕刻的高丽人高足酉,他说台阶的每一阶要高至少两寸,这样可以让天枢更稳一些,而且龙头上扬时更气派一些。”

沐钰儿听到这个名字扬了扬眉,不经意想起今日早上无意中和他对视一眼后,他古怪的模样。

唐不言蹙眉:“图纸不是早就设计好了,这些是可以变更的嘛?”

程员外郎仔细说道:“地基的问题并不大,而且若是高一些确实更稳定一些,之前毛婆罗大监是为了铜铁原料的考虑,才如此设计的,但后来计算只需要多八十斤的铜铁就能弥补上那几寸的高度,毛婆罗大监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便上报给了姜尚书,后来姜尚书就批了。”

沐钰儿不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姜则行的事情,便把他的名字也写在纸上。

“实际建造中,这个中间层的变化可有带来什么变化。”唐不言显然一路上早已思考好要问什么问题,几乎没有思索,直接问了出来。

两个员外郎对视一眼,各自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的,正如高足酉所说就是刚开始竖塔体时,更稳定了些。”

“一点变化也没有?”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两位员外郎苦思冥想,随后还是年轻一点的章员外郎说:“要说有一点无关痛痒的毛病,确实有一点。”

沐钰儿惊讶:“是哪里?”

“两位也该看到整个天枢被拔高了,所以台阶也高了点,寻常我们都不好走上去,不过我们本来就监工外面的工程,再说了里面就是放一些铜铁料子,我们进去也怕说不清。”

章员外郎说的很仔细:“还有就是入门口的两个麒麟大小有变化,因为整体高了,之前的尺寸也不合适了,其他的雕刻都是镶嵌其中的,小一些大一些不碍事,但这两个铜麒麟是蹲坐在那里的,一旦小了就会显得小家子气,不过这些本就是高足酉的事情,他手艺极好,大小对他而言并不复杂,他当日信誓旦旦和姜尚书保证,一定和设计图纸上一模一样。”

——又是高足酉。

沐钰儿把这人的名字轻轻画上一个圈。

“那里面把搭建天阶的支架外表雕刻的是谁的主意?”唐不言并没有在上个问题过多停留,反而问了下个问题。

章员外郎答道:“也是高足酉,雕刻的工具是需要手感的,尤其是这样的大型建筑,需要练手也很正常,正常的铜铁料子本就来之不易,肯定不能让他浪费,再说了当时泉献诚大监生怕高足酉大监拿走好的铜料去练手,极力阻止,闹得好不愉快,后来还是毛婆罗大监给出了几个方案,他自己选了这个,不过说起来,这个方案我们和几个大监是一致同意的,最是简单省事。”

唐不言颔首。

“那高足酉在里面雕刻的时候,你们可以进去过?”

两位员外郎摇头。

“里面雕刻都是什么时候?”

“白天晚上都有,工期一直都很紧,尤其是对雕刻的要求,因为这次是在铜铁上雕,我们能找的工匠少了不少,高足酉大监做事格外负责,手把手教那些工匠,如此若是耽误了自己的工期,他就会晚上加班。”

唐不言沉吟片刻,再一次确认道:“是独自加班?”

这话问的有些严肃。

两个员外郎对视一眼,犹豫一会儿,年纪大些的程员外郎说道:“唐少卿若是说一直都确保是一个人,我们二人不敢确定,但我们之前遇到过一次,确实是他一个人,当时他正打算回去。”

“你们为何折返?”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程员外郎无奈说道:“之前工地发生过中毒时间,不知道两位可有听说,我们走到半路想了许多,最怕是有人下毒,便匆匆赶了回去打算弄一些水还有饭菜回去找人检查,正好碰到高足酉大监从里面出来,在锁门。”

“锁门?”沐钰儿惊讶,“高足酉在锁门?”

程员外郎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踟躇着不知如何回答:“虽然边上有千牛卫巡逻,但毕竟人不在,锁门不是正常的嘛?”

“他当日见到你们可有什么异样?”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问道。

两人皆想了片刻,皆无奈说道:“不好说,高足酉大监的脾气……不太融洽,兼任黑脸是常有的事情,那会儿大概雕刻了许久,我看他捧着手,神色凝重,只是当时天色也很晚了,他就站在上面也不说话只对着我们点了点头,我们也不敢多说,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取东西回来后,他人就不见了。”

程员外郎委婉说道。

唐不言颔首,随后又问道:“中毒时间是工地发生的的事情吗?”

两人点头:“大概就是开工后半个月,是第一个事情,还让姜尚书发了好大的火。”

唐不言沉吟片刻,随后抬眸看着两人,冷不丁问道:“是在高足酉提议要天枢内的铜铁雕成样式的前还是后?”

两人心神一震,突然明白今日这位唐三郎来的目的,神色惊骇。

唐不言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变幻莫测的脸色。

“是,是之后。”程员外郎声音微微颤抖,呼吸急促。

沐钰儿呼吸一顿,立刻看向唐不言。

——这么巧!

唐不言眉眼低垂,手指捏着指骨,好一会儿才说道:“高足酉此人如何?”

“其实,他虽然性格固执,但,但……”章员外郎嘴角微动,忍不住好心为他辩白着,“人不坏的,之前我们有一个工匠被黑猫咬伤了,是他出钱治病的,后来还是不幸走了,丧葬费也出了一点。”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沐钰儿脑海中形成。

“被咬死的工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她问道。

章员外郎说道:“叫原大,就住在仁和坊,但具体在哪里却是记不清了。”他说。

“去查。”唐不言声音凝重,“把这人的详细信息天黑之前送到北阙。”

两个员外郎诚惶诚恐,慌忙点头应下。

“还有问题吗?”唐不言扭头去问沐钰儿。

沐钰儿合上本子,摇了摇头。

“天色也快黑了,我们走吧。”唐不言说。

沐钰儿看了眼天色,天边乌云滚滚,厚重的云层更快速朝着东边飞去。

看样子,晚上又是一场暴雨。

“你们,是怎么回来了?”临走前,唐不言突然问道。

“是容成女官说如今天枢有些乱,叫我们先回来休息的。”程员外郎委婉说道。

沐钰儿下台阶的脚步一顿。

——又是她!

作者有话说:

修文中!记得回看,么么哒

几道菜来自山家清供,略微有些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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