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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李生打了一个抖索,再也不敢隐瞒。

“这是说起来还要从两年前的一个夏日说起……”

——“我们观察你们许久了。”

灯火通明的夹板上,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

十二个被人五花大绑的商人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看着外面手举钢刀的盗匪。

盗匪背后高高竖起的湛蓝色旗帜上,一条威风凛凛的蛟龙随风而动。

——是蛟龙帮。

常年水上打劫的水匪。

李生整个人缩在前面一个商人背后,心跳极快。

这些人原本一直在西南水域横行,去年开始也不知怎么就来汴水了,但还好不会杀人越货,只是要钱要的贼狠,被他抓到的人几乎都要倾家荡产。

“你若是要钱,可以去信给我的家人,他们会给你筹钱的。”有一个商人壮着胆子说道。

不少人跟着附和着。

蛟龙帮的为首那人脸上长满络腮胡子,半张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双精亮的眼睛,凶狠煞气,不似好人。

“这次不要钱。”他说,“这次是我打算和你们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有人警惕问道。

“就草药生意。”匪首笑说着,手中的宽刀被随意靠在椅子上,“你们同意吗?”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你们做生意,我手下的人不仅不拦着,甚至还会保驾护航。”匪首笑起来,可被烛火一照却显得越发阴森。

“这么好?那您想要什么?”挡在李生前面的商人问道。

“想要你们这十二人的货物加起来送到洛阳买,然后每人给我五百两银子,若是还有剩下的,我大发慈悲,都给你们自己。”匪首指了指如今被栓在匪船边上的商船,和颜悦色说道。

众人惊骇。

“这,这可能。”有人慌张说道,“我们的草药都是寻常药草,非暴利,我们也非大户,一年到头规规矩矩下来也不超过两百两银子。”

“对,这里加起来不过三斛,不超过八百斤,怎么能买到五百两呢。”有人提出质疑。

匪首不耐烦啧了一声,目光阴狠地扫过众人:“愚蠢,都是蠢货。”

众人被吓得不敢说话。

“你就不会提高价格吗?”匪首握着手中的宽刀,不耐说道,“本来一文的东西,你买一两,三文的买三两,价格上去了,你们的钱不就来了。”

李生心中微动。

“可这样没人会买啊。”李生前面的人开口说道,“我们的货物更卖不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却都是点头赞同。

匪首笑,脸色狰狞:“这还不简单,若是往后能去洛阳的只有你们几个呢?”

“什么?”李生隐约猜出这人的意思,心中惊骇。

他一出声,那匪首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吓得立马躲了起来,不敢再说话。

“想来你们也想明白了。”匪首目光一个个扫过众人,“这样的话,别说一趟五百两,再往后你们就交给我一次一万两,剩下的钱你们便都自己分了吧。”

“那这样百姓不就买不起药了?”李生前面那人不悦说道,“如此行事,实在有些霸道。”

匪首脸上笑意一顿,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

“你不想干?”

那人抿唇,不敢说话,脸上却又是明显的不赞同。

匪首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面前之人:“也罢,某从不强求人。”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未完全放下,便觉得头顶一阵寒光扫过,最后一道滚烫的鲜血猝不及防喷了李生一脸。

李生还未回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的头颅被挑飞,最后直接落入滔滔江水中,而尸体猝不及防倒在他怀中。

鲜血劈头盖脸蒙了他一脸,滚烫腥气。

“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奔溃大叫,连滚带爬爬到另外一处。

尸体骤然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所以只好送你上路了。”匪首遗憾大笑着,阴鹜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还有谁有意见,洒家送你们一道上路。”

众人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生意买卖,诚信最重要,诸位签字画押吧,再交上三千两的银子,今后便是富贵与共的兄弟了。”匪首大笑着,手中的钢刀还滴着血,在夹板上一道道狰狞地朝着四处流去。

“我,我真的迫不得已啊。”李生哭丧着脸,“我们但凡有一点意见,那贼人便是提刀杀人,也不是没人悄悄去洛阳告状,可状子没递上去,人就惨死家中了,还被人倒吊放血,非要我们一个个观摩过去,我们原本十一个人,到现在只剩下八个了,全都死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你一趟下来大概能赚多少钱?”沐钰儿问。

李生犹豫。

昆仑奴立刻虎目圆睁,沙包大的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说我说。”李生抱头,“那个船老大给我一艘小船,每次大概能两千斤的载重,一如洛阳就被一个身高六尺,中等身形的人带走,然后进去黑市拍卖,大概,大概能三十万两。”李生含含糊糊说道。

沐钰儿大惊。

“你们如何分成?”唐不言淡淡问道。

李生苦着脸,愤愤说道:“哪敢提分成啊,他们把大头拿走,剩下的碎银才是我的。”

“三十万两下的碎银可不少。”沐钰儿木着脸讥讽道。

李生顿时缩头缩颈,装死不说话。

“他们是怎么选中你的?”唐不言问。

李生摇头。

“你们一路上是如何平安过汴水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只要在船头挂上蛟龙旗,从亳州到郑州便会一路平安,然后把棋子摘下,就能平安到洛阳了。”

沐钰儿皱眉:“汴水段你们就没看到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水兵。”

李生点头:“看到过,第一次遇到了还格外害怕,偷偷摸摸把旗子降下来,可后来发现他们就算看了也都当没看见,好似看不见我们一般,我觉得大概是蛟龙帮大概和他们打好交代了。”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我们这次不是送羊入虎口。”

怪不得剿匪一次也没成功,怪不得这事瞒了这么久,若是真的连郑州盐铁装运使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唐不言面色平静,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那你又是为何被抓的?”他对沐钰儿安抚点点头,又问道。

李生苦着脸:“我觉得他们大概是不需要我们了,把我们当替罪羊了,那次我们跟寻常一样,挂着蛟龙旗在汴水航行,谁知走到一半就被水军团团围住,还说我们是内贼,哄抬草药价格,罪该当猪。”

“我当时便觉得不妙,其实好几天前我就感觉有些问题了。”李生颓废说道,“上一次运输草药时,那匪首就莫名其妙叫我把这些年的账本都交给他看看,看着看着,竟直接全都搬走了,说怕我们另有主意,要去核对。”

李生苦笑:“我们的人一路上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哪有做手脚的可能,我当时越想越奇怪,所以最后一次出船时,我便和夫人约定,若是我三日后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沐钰儿扬眉:“你夫人确实有些本事,求到公主门下了。”

“是,我夫人是极好的。”他抹着眼泪说道。

“他们怎么没有当场杀你?”沐钰儿不解问道。

“我是第一个被抓的,他们关了我五日,五日时间里,剩下为他们做事的七人也先后被抓了。”

李生丧气:“我当时胸口一直藏着我家的传家玉佩,为求晚死,便贿赂给那个看押我们的人,而且匪首似乎在确认我们到底有没有藏私,把我们一个个都带去询问了,又拖了几日,我命大,前面的人问完便都杀了,我是最后一个……”

他打了一个寒颤。

“那日,那日他觉得没有任何遗落了,正打算杀我……”

——“且慢,此人不能杀了。”门口,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生慌张中往后看去,便震惊地瞪大眼睛。

来人身形高挑,面容斯文,一笑起来眼尾便有一道道皱纹,看着有些和蔼。

“认出我了?”他信步走来,站在李生面前,“你的夫人好本事啊。”

李生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指,指挥使。”他惊惧喊道。

来人竟然是郑州盐铁装运使的指挥使宋林森。

“看来我这张脸还是有些面子的。”宋林森看着人,和颜悦色笑起来,温和极了,“听说你之前一直嫌弃你夫人大字不认一个,配不上你。”

他蹲下来,慢条斯理给人解开带子。

“但依我看啊。”他的动作温柔极了,“是你配不上你夫人,你夫人好生本事,知道找千秋公主来救你这个,废物。”

李生一边惊惧他的靠近,一边却又因为自己可能要得救而激动起来。

“高兴。”宋林森一眼就看穿李生眼底的喜悦,“是该高兴的,平白捡回一条命。”

匪首提着刀站在他面前:“杀了他,就说公主懿旨来晚了又不会如何?”

“那你可太小瞧我们这位公主了,肖像其母,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宋林森笑着摇了摇头,“人前脚一死,我们后脚也得跟着完蛋。”

匪首粗黑的眉不耐烦皱起:“那怎么办?那走到半路我们再动手?”

“那也太明显了。”宋林森笑,“不慌,人给她就给她了。”

匪首不悦:“这人知道不少东西。”

宋林森和和气气地看着李生:“那你会说吗?”

那声音格外温和,眸光却格外阴森,就像一条幽深盯着人的毒蛇,冰冷无情,不带一丝感情。

李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只觉得下.身凉了一片。

“你若是说一个字,不仅你要死,你的家人也要死,洛阳的,亳州的,都得死。”宋林森笑了起来,“这些年也你犯了不少事情,咬死不说是最好的,以后被放了,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但你便是说了,天涯海角,你都躲不过去。”

“你前面的例子太多了。”

李生满脑子都是宋林森无害的笑。

“我们原先有十一人,后来死了只剩下七.八人,其中有一个扬州的商人名叫陆星,都已经告状告到北阙了,人却被北阙的人杀了。”

“北阙!”沐钰儿噌的一下站起来。

“陆星!”唐不言扬了扬眉。

“放.屁,我们北阙根本就没杀过这号人。”沐钰儿冷着脸说道,“也没收到这封东西。”

“你说的陆星何时死的?”唐不言问。

“就去年啊。”李生慌张地看向沐钰儿。

“别急。”唐不言伸手,把人拉着坐下,“陆星你不记得了?”

沐钰儿蹙眉,随后说道:“好耳熟的名字。”

“带梁坚上洛阳的扬州商人。”唐不言说,“我们的人查过,扬州却有这号人是做药材生意的,但去年已经死了。”

沐钰儿狠狠揉了揉额头:“等会,怎么又和梁坚扯上关系了,不,不对,那个日本浪人救了梁菲,梁菲说有个贵人,那个贵人和这个冒牌货背后的陆星同一个人吧,他们不会都是……”

沐钰儿倏地闭嘴。

“上次的案件背后就还有一个人没抓出来,现在刚好一网打尽。”她忍下心中的暴躁,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那个谁,来找过北阙,你怎么知道的?”

李生喃喃说道:“我和他关系不错,他自己和我说的,说他遇上一个很厉害的男子,那人说自己叫北阙的司长叫张柏刀,可以为他查明这件事情,结果第二天晚上,他就被人放血吊死在家中了。”

他撇嘴:“谁知道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啊,你踢我做什么……”

沐钰儿冷着脸,厉声呵斥道:“嘴巴放干净一点。”

唐不言连忙伸手握紧她的手腕:“别冲动。”

沐钰儿嘴角紧紧抿起。

“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强忍着愤怒说道,“他人很好的,北阙这么多孤儿,张一王新都是他养大的,他不是这种的人。”

唐不言颔首,仰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似流月碎光,温和说道:“你现在这么生气,也查不出缘由,等他把事情说清楚才最重要。”

“我是信你的。”

他认真说道。

沐钰儿一怔,最后移开视线,坐了回去。

唐不言松开手:“你怎么知道是张柏刀杀的?”

李生已经知道沐钰儿的身份,一脸犹豫。

一侧昆仑奴一拳头锤在他肩膀上。

李生顿时塌了半年肩膀,疼的龇牙咧嘴。

“你若是不说真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唐不言威胁道。

“是,是那个匪首说的,他还把陆星的尸体挖出来,非要我们一个个看过去,说现在洛阳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交给北阙的张柏刀也没用,因为他也是我们的人,就是他把人供出来的。”

唐不言眼角一动,立马伸手把人按下。

沐钰儿呼吸加重。

“他还说了什么?”唐不言能清晰的感觉到手掌下的拳头因为愤怒而紧绷。

“没,没了。”李生看着沐钰儿好似要冒火的目光,瑟缩说道。

“你仔细想想。”唐不言冷着脸说道。

李生盯着头顶冒火的视线,皱着脸,仔细想着,后来可怜说道:“真的没有了,我就听过两次这个名字,一次是陆星自己和我说的,一次是匪首和我说的。”

唐不言闻言,挥了挥手:“带他下去,全程看着。”

昆仑奴重重点头,把帕子重新牢牢塞回去,然后像拎东西一般把人拎走了。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两人。

唐不言为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你若是生气失去理智,那便是任由污名落在你师傅身上。”唐不言温和说道。

沐钰儿盯着那盏温茶。

“我师父是看到一个江洋大盗在屠村时,出手相助,后来误入圈套,被人围攻,没有得到救援才……”沐钰儿低声说道,“后来我和张一王新花了五天五夜,才在一处荒山中把那几人抓到。”

“我师父……”她抬眸看唐不言,琉璃色的眼珠似有水汽闪过,“不是这样的人。”

“嗯。”唐不言犹豫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更要查清楚了。”

沐钰儿垂眸。

“若是我们能抓到那个匪首,便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胡说。”唐不言安抚着。

沐钰儿咬牙:“我非要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匪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日本浪人。”唐不言岔开话题,“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把人抓到。”

“还有一天才能到郑州,你先去休息吧。”沐钰儿收拾好心情,想起瑾微临走前的叮嘱,开始把人往床上赶,“你休息好了,才能想办法把人抓起来。”

唐不言颔首:“那你也去休息了。”

沐钰儿摇头:“我就在这里休息。”

唐不言抬眸看他。

“我怕有危险。”沐钰儿蹙眉,“这船虽然是认识的人,但我总有点不安心,你先去休息,我得守着你。”

唐不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耳朵不由微微泛红。

“你的房间就在隔壁,赶得及。”唐不言垂眸说道。

沐钰儿抱臂,开始把几个椅子凳子拼起来:“太麻烦了,就休息一晚上,而且你这间屋子靠边,要是真的有问题,来不及。”

唐不言看着她大大咧咧地掏出长刀,最后合衣躺下。

“你怎么还站着啊,去休息啊,都两天没合眼了。”沐钰儿睁开一只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弹的人,不解问道。

唐不言无奈,揉了揉额头。

“你……你是女子。”

“我知道,我还没被气到男女分不清。”沐钰儿不耐烦说道,“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出案子的,你别怕,我保护你。”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大船安静得行驶在大江上,就像一片树叶落在水中,引不起一点波澜。

一道漆黑的人影倒映在窗前。

沐钰儿在夜色中倏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一斛,一百二十斤

还差一张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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