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谢谢你啊。”
沈美云是她遇到的唯一的一抹善意。
沈美云失笑,倒是没说话。
*
宋玉书要和沈美云他们一起离开的消息,到底是没能瞒过宋奶奶和宋爷爷。
他们两人一夜未合眼,这一夜,他们想起来了许多过往的事情。
小小的宋玉书,用着渴求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样子,愤怒的质问他们为什么偏心的样子,以及,屡次叛逆要和哥哥宋玉章作对的样子。
最后,华为一抹沉寂,她安静的朝着宋奶奶说,“以后,再也不见。”
宋奶奶想起那一幕,她心如刀绞,直接坐了起来,拉着宋爷爷的手,“老宋,我们不能让玉书离开。”
她一离开,他们就彻底失去她了。
宋奶奶前所未有的认识到这一点。
宋爷爷也没睡,黑暗中,他第一次甩开了老伴的手,“晚了。”
什么晚了?
宋奶奶心知肚明,她在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怎么晚了啊?”
“那是我生的啊。”
“我生的啊,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二十多年养大的啊。”
“怎么就晚了?对待亲人,怎么能晚?怎么会晚啊。”
她不明白,怎么其他家庭这样的都没事,怎么就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女儿和她离心,还要断绝关系,逃离她。
宋爷爷沉默着,翻了一个身,“我们已经做错了。”
“若是拦着她,不让她走,会错上加错,让玉书越发恨我们。”
宋奶奶捂着脸哭,“我给她道歉,道歉,磕头行吗?”
“亲生的母女,哪里有隔夜的仇?”
宋爷爷叹口气,没说话。
“你若是真想要这个闺女,明天她走的时候,去送送她把。”
这话一落。
宋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在车漆黑的夜晚,越发显得悲伤起来。
*
宋玉书休假办理的很快,她直接把手里的活交给了自己的徒弟,自己去找了钢厂的周厂长。
请了一个月的假。
周厂长看到那假条就问了一句,“出去玩?”
宋玉书嗯了一声,“出去散散心。”
周厂长便没为难她,甚至还给她开了出行证明。
见她眉宇间没了戾气,也是为他高兴的。
“你和你父母和好了?”
这——
一下子问的宋玉书沉默了下去,她摇摇头,“没有。”
“那你这是?”
宋玉书也没瞒着,“去部队看看,若是合适我以后就在漠河结婚生子了。”
若是不合适,她就在回北京来,另谋出路。
这话一说。
周厂长盖章的手一顿,手里的红章子也跟着放在了印泥里面,“你要和你父母断绝关系?”
他的脸色有些沉重。
周厂长比宋玉书大十多岁,他也受过宋爷爷的恩惠,所以在钢厂的时候,其实算是照顾宋玉书的。
宋玉书看到他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算是。”
周厂长彻底把手里的出行证明收了起来,“玉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开出行证明吗?”
而且还是无条件的。
宋玉书没说话。
周厂长自己回答了,“因为我认识你父母,也因为你父亲当年对我有恩情,我对你算是知根知底。”
“所以,我才能这般利索,没有任何为难你。”
若是,宋玉书仅仅只是宋玉书,一个普通的财务科干事,这一张出行证明他是不可能开的。
当然,宋玉书也不可能进来厂长办公室。
对于钢厂来说,是有着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越级办理。
宋玉书,“周叔——”
“你看,别人喊我一声周厂长,但是你可以喊我周叔,玉书,你是个聪明人,该不会认为这一声周叔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宋玉书呢喃了下,“我知道。”
对方是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
“玉书,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劝你慎重。”
“你在北京,在你父母的羽翼之下,你没觉得有多少便利,但是你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你父母,你就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艰难。”
宋玉书脸色苍白了下,“我知道。”
“但是,我还是想试下。”
如果不成功,她就回来。
周厂长见劝不动,便没在为难她,“一个月太长了,我给你批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准时回来。”
“若是不回来——”
未尽之语,宋玉书听懂了。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攥着那一张出行证明,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周叔,你觉得我父母对我怎么样?”
周厂长下意识地来了一句,“很好。”顿了顿,还补充了一句,“起码我身边还从未见到,哪个当父母的这般疼爱女儿的。”
宋玉书听到这,扯了扯嘴角,不可知否。
只是,脚下离开的脚步,却又加快了几分。
所有人都说,她的父母对她很好,是,她承认他们对她的好。
只是,只有她才知道,她父母对她的好,是哥哥不在的情况下。
若说哥哥宋玉章在的话,那么她便是一根草。
可惜,没人看到这一点。
她有得到父母的好,这才是她痛苦的真正来源,无法诉说。
也没人相信。
除了——沈美云。
*
初五的一大早,沈美云便领着绵绵,还有季长峥一起,一家三口上了去漠河的火车。
当然,这里面还有宋玉书。
宋玉书提着一个棕色的藤条箱,穿着一件羊绒大衣,踩着鹿皮小皮靴,很是体面。
宋奶奶他们来送行,在看到宋玉书的时候,似乎不意外。
“玉书。”
宋玉书朝着她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宋阿姨。”
宋奶奶,“你……”
她其实想问的是你想好了吗?
但是话到嘴边,看到宋玉书拖着藤条箱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她已经做了决定。
“一路顺风。”
到嘴边劝阻的话,变成了祝福。
“谢谢您。”
宋玉书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她朝着季家人告别,只是在上车的那一刻,她却突然被人拦着了。
是——宋玉章。
宋玉章应该是才从研究所出来,身上还穿着所里面的工作服,带着一个黑框眼镜,整个人严谨又威严。
“宋玉书,我们谈谈。”
是命令的语气。
看到宋玉章,这个既得利益这,宋玉书就忍不住冷笑一声,“谈?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这话一说,宋玉章的面色一寒,“你真打算丢下年迈的父母,远走他乡吗?”
宋玉书听到这话,骤然抬头,“我不是和你学的吗?”
如同最锋利的箭一样,精准的扎在宋玉章的心窝子上。
最亲的人总是能知道对方的弱点。
这一句话,放在宋玉书身上是绝对不为过的。
宋玉章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目送着宋玉书上了火车站。
一直到火车离开彻底不见踪影,他如同雕塑一样,在寒风里面站着。
宋奶奶跑了过来,对他又踢又打,“不是你说的吗?”
“能把你妹妹拦下来,你妹妹呢?你妹妹呢?”
面对母亲的指责和谩骂,宋玉章选择了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像是灵魂再次回归,旋即,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母亲,我的实验时间到了,要回研究所了。”
“再见。”
他这话对于宋奶奶来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宋玉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要和家人断绝关系,远走他乡了。”
“她还不及你做实验重要吗?”
他们当父母的没有他实验重要,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没有吗?
宋玉章看向宋奶奶,“我出来了半个小时。”
“若她不是我妹妹,我连这半个小时都不会出来。”
“母亲,我的工作和职责是做研究,请你不要用生活的琐事来打扰我。”
这话一落,宋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老泪纵横,“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心只有实验,常年不落家。
娇滴滴养大的小女儿,却和他们离了心,宁愿去外面吃苦,也不愿意回家。
就只为了能够逃离他们。
宋奶奶不明白,自己驰骋单位一辈子,怎么老了就是这般下场。
儿子不爱,女儿厌恶。
看着哭的跟泪人一样的宋奶奶,季奶奶过来安慰了下她,“大妹子,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你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是啊。
宋奶奶原先是高兴的,高兴自己教育出了这么一双优秀的儿女。
哪怕是在胡同里面,她也是挺着胸脯做人的。
只是,孩子在过优秀,好像和她没有关系了。
这一双儿女都想离她远远的。
想到这里,宋奶奶就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哭的也越发厉害了。
季奶奶见安慰不到,她叹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想开,你不想开,没人能劝得了你。”
说完,她便离开了火车站。
她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宋玉书选择离开宋家,逃离宋奶奶是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命下去。
*
火车上。
宋玉书待安置结束后,她没急着爬上铺,而是坐在了床沿边的小凳子上,安静的看着窗外。
火车疾驰过的地方,是她曾经生活过的故乡。
沈美云把东西收拾结束后,便跟着过来,顺手倒了她一杯水,“喝吗?”
宋玉书摇摇头。
见她不要,沈美云自己捧着搪瓷缸,慢吞吞的喝着,一搪瓷缸的热水下肚。
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路程远,你要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不然等到了驻队,你也累的够呛。”
宋玉书点了点头,她很庆幸沈美云没去问宋玉章,之前找她的事情。
沈美云观察了下,宋玉书的精神头不错,没有难受之类,便跟着爬上了卧铺的小床。
一过来,就见到绵绵拿着一个小木人把玩着,颇有些爱不释手。
沈美云还没见到女儿有这么一个玩具,她当即便愣了,“你这玩具是哪里来的?”
她接了过来细看了下,这小木人做的还挺精致的,眉眼栩栩如生。
绵绵笑了笑,“这是向璞哥哥做的呀。”
“他说,我去了漠河了,见不到他了,可以看小木人呢。”
说到这里,她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对了妈妈,我到时候可以给向璞哥哥写信吗?”
沈美云一挑眉,不动神色,“只给温向璞写信吗?”
这话问的带着坑呢,可是绵绵不懂,她懊恼的数着指头,“不止呢,还有明圆哥哥和明方哥哥,对了,明侠哥也让我写呢。”
“可是妈妈,我都不会写几个字,我怎么跟他们写啊。”
她可真是太忙了。
沈美云一听到这,她便松口气,“没事,你要写信的话,妈妈到时候提前教你认字,你把你会写的字都写上去就好了。”
绵绵嗯了一声,“那我到时候一封一封给他们回。”
“妈妈,我的钱够吗?听说写信要邮票呢。”
那邮票卖的还不便宜。
沈美云,“管够!”
一句话,给了绵绵十足的底气。
这让,旁边的宋玉书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羡慕道,“美云,你对绵绵可真好。”
是母爱,但是更多的是平等的地位。
这是宋玉书从小到大都在争的,却从未争到过一次。
沈美云一下子就明白了宋玉书话里面的意思,她难得沉默了下,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对方。
只能轻轻的抱了抱她。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宋玉书被沈美云抱了,她也一改之前的低落,“我要把我的日子过好啊。”
“若是我以后成家生孩子了,如果我生的是女儿,我一定要加倍疼爱她。”
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本来就不公平。
那么她就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她的女儿享受到所有的母爱,是独一无二的。
是不用争抢的。
是不被偏心的。
宋玉书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几分憧憬。
沈美云含笑,“肯定会的。”
每一位爱女儿如命的母亲,她们或多或少都遭遇过不公平的对待。
于是,她们便把所有的遗憾弥补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与其说是在弥补女儿,不如说是她们去把曾经的缺失的自己,在重新养大一遍。
沈美云是。
未来的宋玉书也是。
季长峥看到这一幕,他若有所思,或许他找到了美云,会去主动帮宋玉书的原因了。
他的美云,曾经也是缺失的吗?
季长峥疑惑起来。
*
火车在六号的上午抵达到了漠河市火车站,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骨头缝都在打颤。
沈美云怕宋玉书适应不了,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宋玉书点了点头,“还成。”
一张嘴,白色的雾气便在眼前缭绕起来。
“那就行。”
沈美云朝着她道,“有车子在外面接我们,你跟上。”
宋玉书嗯了一声,提着藤条箱,小跑着追了上去。
前面,季长峥在找车子,他今儿的回来,是和驻队的战友说了的。
所以,会有人来单独接他们回驻队。
在看到吉普车停靠在不远处的位置时,季长峥立马回头,“在这里。”
沈美云嗳了一声,拉着绵绵,又去看宋玉书。
到了车边的时候。
她看到开车的人,顿时意外了下,“怎么是你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