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整个人都跟着清醒了过来,连带着迷蒙的双眼，也跟着逐渐聚焦。

“季长峥！”

她压低了嗓音，去推身上的人。

季长峥其实比沈美云更早察觉来人了,毕竟，来人之后走在院子里面的脚步声，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似乎不在乎。

当然，也确实是这样的。

他漫不经心的替美云掖被角，旋即站了起来,“我去应付,你睡会。”

先前那一会，到底是把美云累惨了。

沈美云迟疑了下,双手抓着被子,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芙蓉面，“可以吗？？”

人家三缺一喊她不会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这是季家，而不是沈家。

季长峥已经站了起来,整理完衣服了，“自然是可以的。”

他的语气仿佛是理所应当。

“你在这边休息一会,我去应付。”

沈美云嗳了一声，目送着季长峥开门,门一开，外面的向红英顿时一愣。

“长峥？”

季长峥嗯了一声,“美云在火车上睡不着，这会刚睡着，不用喊她了。”

“我陪你们打叶子牌。”

“什么？”

向红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叔，会陪她们打叶子牌？

这不是开玩笑吗？

季长峥挑眉，“不行？”

“我就打一局，你们去找人接替我，我要回来陪美云。”

去打一局，那都是看在美云的面子上了。

“行行行。”

向红英一连说了几个行字，可想而知，她心里这会多惊讶了。

听到外面脚步声逐渐走远，沈美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把自己卷到了被子里面，打了一个滚。

说实话，就她这样的情况，还真不好去见人啊。

若是过来人一看就能明白了，季长峥还稍微好点，他是男人，再加上气十足，平日里面都是一张冷面。

也没几个人敢直视他的。

就连之前喊人的向红英不都是？

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了，还不是因为季长峥的气势太强了？

*

季家客厅的牌桌子上。

季奶奶是庄稼，三个儿媳妇一桌，大儿媳妇顾雪琴和三儿媳妇徐凤霞，已经坐上了。

还空着两个位置，一个是向红英的，一个是沈美云的。

听到脚步声后，屋内的几个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只是，瞧见了向红英领着季长峥过来的时候。

所有人，“？”

“红英啊，不是说让你把美云喊过来吗？你怎么把长峥喊过来了？”

男人们都在另外一桌呢，他们打的是老式麻将牌。

向红英也为难呢，她是去喊美云的啊。

但是季长峥非要跟上来，她能怎么办嘛？

向红英回头去看季长峥，季长峥已经整理完衣袖了，衣冠楚楚，面色冷峻，不开口时光是目光看过来。

都足够让几个嫂子，心惊肉跳的。

在场的诸位嫂子，只有一个念头，自家这个小叔子的气势越来越吓人了啊。

总觉得那目光跟刺刀一样，仿佛随时能把人给穿透了去！

季长峥似乎不在意这些，他三两步就走到桌子面前，“火车上美云没休息好，我让她休息了，我来陪你们打一把。”

说完，抬头去看庄家季奶奶，“我打完一把，就交给妈了。”

听到季长峥这话，几个嫂子都跟着默不作声。

能够这般跟着老太太说话的，也只有小叔子季长峥敢了。

季奶奶挑眉笑，“行吧，我帮你打，但是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

季长峥，“成啊，从我压岁钱里面扣。”

季奶奶，“……”

半晌，憋出了一句话，“你个混不吝，都结婚了，还还意思。”

季长峥才不管呢。

“结婚了，还不是您幺儿？”

这话说的，季奶奶能怎么说，只能催促道，“快打牌，打完这一把，让这混世魔王赶紧滚蛋。”

这是在小儿子面前败阵下来了。

看到这一幕，几个嫂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隔壁偏厅，也摆上桌的季爷爷他们看了过来，忍不住笑着摇头，“长峥娶媳妇了就不一样，以前别说叶子牌了，就是麻将他都懒得看。”

如今，竟然还主动坐到女同志那一桌了。

老二季长远看的明白，他打趣道，“这是为了媳妇忍辱负重。”

咳咳咳。

这话一说，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季长东，“行了，我就打一圈，还有事去书房，一会把长峥喊过来，顶了我的班。”

这里就只有他，还有老二季长远，老三季长勤，以及季爷爷。

刚好四个人凑一桌，他就玩一把，工作上的事情还没忙完呢。

季长勤听到这话后，忍不住道，“大哥，你这也太忙了，也没见你升职。”

这话一说，不等季长东回答，季爷爷就瞪了过来，“老三，你是二两马尿喝下去，找不着北了是吧？”

对于季长东来说，他如今在这个职位就挺好，在高了那就容易招人眼。

现在不上不下，中不溜秋，等熬过这两年特殊的时候，到了后面才好升上去。

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只要是没落难，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被季爷爷说了一顿的季长勤，也不恼怒，他叹口气，“爸，我这不是随口吗？”

“你是不知道，我们钢厂的效益有多好，让大哥在工商办还不如来我们钢厂上班呢。”

这是实话，他虽然是个宣传科主任，但是到手的工资和补贴以及福利，那都不比大哥差多少的。

无非就是没有大哥体面而已，大哥在工商办多少算个领导。

单位配备的有小汽车，而且安排的还有司机。

季长勤话还没说完，季爷爷就跟着冷喝一声，“季长勤！”

三个字一出。

季长勤立马鹌鹑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在这个家不受宠，又说错了挨骂了。

那边女同志的桌子上，听到隔壁的一声怒吼，大家打牌的动作都跟着慢了几分。

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徐凤霞打不下去了，她低低地啜泣了两声，“是不是因为我娘家门第低，所以爸又在骂长勤了。”

她和季长勤是两口子，她能嫁给季长勤，那纯粹是意外。

她当时还是广播员，凭着一口亮嗓子在广播上，吸引了不少男同志的追捧。

季长勤也是，只是徐凤霞的嗓子和外貌，并没有呈正比，如果说她的嗓音是惊为天人的话，那么外貌最多就是普通人。

胜在年轻。

但是架不住，季长勤就好她那一口好嗓子，顶着父母的压力，硬是把她给娶进门了。

只是，等娶进门后，她才知道自家和季家区别有多大。

就不说季家了，连带着几个嫂子的家世，她都跟不上。

就拿大嫂顾雪琴来说，她娘家顾家当年可是能和季家持平的人物，只是现在没落了而已，但是痩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二嫂向红英，她父母都是教育局的人，而且退休之前还算是一把手，她自己也是体面，读的还是人民大学，毕业后接了父母的班，也在教育上班。

只有她娘家父母，是钢厂一普通工人，一普通小市民，是那种吃口盐，都要很不掐着指头算，不能放多的那种。

和周围的人家比起来，说实话，徐凤霞心里很难受。

一直都觉得婆家人看不起她。

这不，老爷子一骂季长勤了，她就跟着下意识的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这话一落，牌桌上的众人顿时拧眉。

尤其是季奶奶，她抬眼看向三儿媳妇，“老头子都还没说呢，你倒是承认了。”

这——

徐凤霞顿时不敢在吭气了。

季长峥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这让，徐凤霞极为感激小叔子，眼见着小叔子离开后，她们这边的牌也打不下去了。

索性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季长峥漫不经心的走到了隔壁偏厅。

“吵什么呢？”

态度这般散漫和自在，怕是也只有季长峥敢在老爷子发脾气的时候，这般动作了。

季爷爷瞪了他一眼，季长峥不在意，自己拉了一个椅子坐下来。

也不说话，主打一个陪伴。

这——

原本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跟着瞬间消失不见了。

季长东轻咳一声，“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就说下。”

这件事本来也是因为他而起的。

他一开口，大家都跟着看了过来。

“咱们家兄弟四个，没一个继承了爸的职业。”

大家顿时把头低了下去，当然，除了季长峥。他继承了母亲的职业，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在文工团的，也算是文工团一枝花。

家里就他一个人算是从军了。

季长东轻咳一声，“爸妈当年的安排是，让我顶替爸的职位，但是我觉得外语不好学，所以我没去，自主报到了工商办去，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如今让他躲过一劫。现如今会外语，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还有老二，你读书是最好的，爸是打算让你在大学当老师的，结果你去了教育局。”

季长远坦然道，“我爱人在教育局，我不去教育能去哪里？”

这是个恋爱脑，媳妇在哪，他在哪，当初特意放弃了大学老师的职位，选择去教育局从个小职员做起来。

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成了教育局的中层，一句话能决定不少人的命运，而且还躲过了一次灾。

那边偷听的向红英忍不住脸一红，尴尬的搓了搓叶子牌，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

她和自家爱人结婚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般恩爱。

徐凤霞听到这，向自家二嫂投来羡慕的目光。

又继续竖着耳朵听起来。

那边。

季长东看了一眼自家二弟，“你是运气好。”若是二弟当年真的听了家里人的，去了大学任职。

怕是如今就和四弟妹父母一样了，被下放了。

季长远笑的斯文，“我这是听媳妇的话，总没错。”

一直没吱声的季长峥嗯了一声，“二哥这句话我赞同。”

所有人，“……”

不想和这两个恋爱脑说话。

季长东略过这两人的心得，看向季长勤，“你的情况最复杂。”

“当初爸让你好好读书，你不肯非要到处玩，后面爸让你去华侨商店上班，你要去钢厂——”

家里面除了长峥之外，最不省心的就是季长勤了。

季长勤听到自家大哥的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耷拉着脑袋，“华侨商店卖东西，那是伺候人的活。”

别人抢破头想进去，但是他却不乐意。

说到底，一卖货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在往前数几十年，不就是店铺小二？

季长东叹口气，他是季家老大，但是很多时候，他操着父亲才操的心。

“所以，你去了钢厂？”

自己做主报了钢厂招工的名，他是季家人，哪怕是只透露出一丁点消息，钢厂也把他给录用了。

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职位，到了季长勤这里，却是轻飘飘的就进去了。

季长勤嗯了一声，“我能力不如你，学习不如二哥，论手段不如长峥，钢厂才是最适合我的。”

他这人别的不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这话一落，屋内顿时一安静。

“老三这句话倒是没说错，他去钢厂也没去错。”

说这话的是季老爷子。

四个儿子，他当时给了四个方向让他们参考，可惜的是并没有哪个人照着他的方向去做。

只能说，孩子大了不由爹娘。

他们都有自己的主意，还在如今都不算差。

其实，季爷爷的想法很简单，他甚至没想过孩子们，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如今这个世道，能够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就好了。

“长峥——”

季长东最后提起了小弟季长峥。

季长峥侧头看了过来。

“你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潜力最大的。”

这话一说，其他几人都跟着点头。

季长峥没有表态。

季长东则是继续道，“我在工商办上限有限，同样的，你二哥在教育局也是一样的，至于老三，那就是更是了。”

这几个地方可以让一家子都生活的很好，但是想往上突破。

是真不容易。

其实，在某一种程度上，季家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全看季长峥了。

也就是说，季长峥才是全家的希望。

季长峥沉默了片刻，“我尽力而为。”

他最初去部队的初衷，不是为了向上爬，而是喜欢部队这种地方。

大家真刀实枪上，有本事就往上爬，没本事就去当大头兵。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但是，被季家大哥这么一说。

季长峥心里不是滋味起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这种心态。

所以，在沉默半晌后，他组织了下语言。

“这个家是靠大哥撑着的。”

一如既往的简单干练，但是却概括了所有。

哪怕是现在也是如此。

季长峥能够远去漠河背井离乡的摸爬滚打，那是因为知道家里有大哥在撑着。

他在给父母养老。

留在北京，在替季家能撑这个场面。

季长东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外面什么都限量供应，物资紧缺，工商办这边现在属于冷板凳了。”

不像是前些年，工商办被人吹捧的厉害。

他们工商办就是管单位，监督执法的。

如今，又哪里有什么单位让他们管呢？

大单位像是钢厂这种，人家有自己的工会，小单位也有自己的直属部门。

这样一来，季长东他们单位就显得鸡肋了起来。

也就是面上光而已。

这还是季长东这个当大哥的第一次，主动往外说这些。

其实，季长东很明白，自己已经年过四十，如果单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的上限很难达到了。

甚至说，他无法达到父亲当年的高度。

季家能有如今现在的地位，是父亲当年打的地基好，他们这些孩子们才能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有了如今的地位。

但是父亲退下来后，人走茶凉，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长大的孩子能担起来任务了。

但是如今的问题来了。

他天花板有限，老二是教育局，性格也是温吞，不够有野心，老三更是混日子的，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那种。

其实，季长东很早就分析过。

季家将来是走下破路，还是更上一层楼，不在他们，而在季长峥的身上。

面对被所有人都寄以厚望的季长峥。

季长峥皱眉，“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单位？”

季长东摇头，“不行。”

他这个年纪换单位，属于不上不下的那种，其实真的很难。

别人都看季家光鲜靓丽，但是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这里面的艰难和苦楚。

季长峥站了起来，用着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那就看我吧。”

短短的五个字。

却一下子扛起来了季家这一座未来的大山。

让满屋子的人都跟着安静了下。

季长峥挑眉，“看我做什么？”

“不是你们之前说的？”

反正他总归要向上爬的，想让美云坐的高一点，在高一点，在加个季家，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见季长峥这般云淡风轻的就答应了下来，屋内的人都有些说不出话了。

“你就不觉得压力大？”

季长勤问了一下，反正在哥哥和弟弟面前，他压力挺大就是。

他从来没想过挑大梁，季长勤给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就是一条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