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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柏林是塞西尔见过最难预测下一步行动的人。他似乎是确认了下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下一秒放心地将脑袋试着扎了进去。

塞西尔:“……”

他默默地看着柏林先是试图在水底吹气看有没有泡泡,又感到新奇的在水下捏住鼻子又放开。

柏林无法将水捞起来,就干脆将脑袋凑了过去。

这样乐在其中地研究了好半天,柏林才恋恋不舍地从水下出来,很感兴趣地思考:“我接触不到这里的水,所以可以在水下呼吸,但不会出现气泡。”

“好神奇。”

塞西尔在现阶段,更擅长聆听。

而柏林很少有机会,能像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镜头前的柏林依然是自由的,只是这种自由有限度。

因为透过镜头看他的人,除了喜欢他的粉丝,还有很多抱有其他目光与目的的人。

队友们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不意味着柏林会将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顾忌的全部说出口。

梦里的世界跟现实世界没有交集,似乎是一条平行线。柏林触碰不到这里的一切事物,他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而塞西尔跟他交换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特殊的。

“这里是我的梦,所以可以尽情晒太阳,想晒多久就晒多久,也不用担心晒黑。我能感受到日光的温度,跟现实里没有什么差别。”

柏林说到这里高兴地晃了晃长腿,转过头狡黠地突击抽查:“塞西尔,过去一天啦,你猜到我抓周抓到什么了吗?”

塞西尔金色的眼睫微微扇动了两下,摇头:“猜不到。”

柏林闻言欢快地半眯着眼笑,像是刚吃完两条小鱼干后餍足的猫咪。

“塞西尔同学,你要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能直接放弃回答。哪怕是遇到不会的问题,也应该踊跃猜测答案。”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还晃了晃脑袋,示意这样不行。

塞西尔是个很能听进去意见的人。

他想了想开口:“我想你没有抓准备好的任何东西。”

“嗯。”柏林看看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答对了一半。”

他轻松地晃着腿揭晓答案:“我握住了奶奶的大拇指。”

“那天也是奶奶的生日,我跟奶奶的生日是同一天。”

“奶奶是家里掌握经济大权的人,而且是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柏林笑得很开心,“从那天以后,我就成了奶奶最喜欢的小孙子,家里所有的人都要靠边站。”

塞西尔大概能明白他所说的意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柏林说好要跟塞西尔讲他的故事,就继续接着讲了。

他会在这里待上一整晚再离开,等讲完故事,再跟塞西尔转述《十万个为什么》。

“爸妈要上班,工作挺忙的。从幼儿园到小学,奶奶会每天下午提前到学校门口等我,再一起溜达回家。偶尔顺便去菜市场,可以现场选想吃的东西。”

“一般来说,只要是有营养的东西,奶奶都会欣然同意。”

柏林掰着手指头数,吸吸鼻子,口水都要留下来,“你吃不到真的太可惜啦。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拿手好菜有糖醋鱼,红烧肉,干炸虾仁,炸酱面,水煮肉片……哎,我小时候没吃成个小胖子,纯粹是基因太优秀。”

塞西尔不知道基因是什么,但他感觉得到柏林在偷偷夸自己。

“我从小就闲不住,喜欢在户外晒太阳,不太喜欢在家里闷着。”

“整个周末我都在奶奶家住,这样我爸妈可以过二人世界哈哈。”

“奶奶家旁边有个小公园,有修缮台阶,能爬一座海拔五十多米的小山。她常说带我出去溜达散步就像溜小狗一样,每次见到小公园里另一个爷爷带着晒太阳的泰迪,都会打招呼说’你也带孙子来啦,好巧’。”

柏林乐得前仰后合:“那爷爷一直以为奶奶在骂他,每次都憋着一肚子委屈,后来才搞明白,奶奶其实不是在开他的玩笑,纯粹是在揶揄自己的小孙子。”

迎上塞西尔的视线,柏林解释:“泰迪是一种小狗。”

他担心这个世界的狗不叫狗,特意学着“汪”了一声:“就是这种小动物。”

塞西尔眼神左右飘了一下:“嗯,我知道的。”

柏林:“…………”

也罢,丢人的次数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尴尬发烫的耳朵,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根:“咳咳,总之我经常跟奶奶一起去小公园爬山。”

“小狗需要靠遛弯来消耗精力才不会到处拆家,我小的时候也差不多。”

“都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撞上的次数多了,后来就经常和牵泰迪的爷爷一起爬山。”

“爷爷腿脚不太好,小泰迪长得憨态可掬的,但也能看出年纪大了,后腿也有一点跛。”

“小狗是有灵性的动物,比上幼儿园的我要善解人意、聪明的多。”

“小小的一段山路,年轻人走大概来回也就只需要半个小时,爷爷和奶奶需要慢慢地走,要花上两个小时。”

“小泰迪迈着不太灵活的小短腿走在前面,很乖很乖,时不时地就会停下来回过头,看看爷爷跟上没。”

“爷爷停下来捶着腿休息的时候,小泰迪就会耐心地蹲下来等,无论多久也不催促他。”

“我没心没肺地跑来跑去,来回折返跑,小狗也只是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歪着脑袋看看我,也不会像其他小狗一样,看到跑起来的人就本能地跟在后面追。”

“后来我想,可能是小狗老了,也或许是它一直都记得,牵着自己的绳还握在爷爷的手里,而爷爷很累了,需要休息。”

塞西尔安静地听,他看到柏林脸上挂着的笑容,很温暖,那种怀念过去的眼神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们会在半山腰修建的凉亭坐下来休息,小泰迪就蹲在爷爷的脚边,陪他一起看红彤彤的日落。有时候谁都不说一句话,就看着日落,吹一会儿风。”

“爷爷不如奶奶细心,奶奶后来每次都会记得给小泰迪带着一个小塑料盘子,把自己带着喝的水分给它。偶尔还会把给我带的火腿肠分给小狗。”

柏林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出神。

于是塞西尔问:“然后呢?”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了很久,到我上小学那一年,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我跟奶奶好久都没有等到爷爷带着小泰迪再出现。”

“我问奶奶,爷爷和小泰迪怎么今天还是没有来啊?”

柏林抱着膝盖,轻轻晃了晃。

“奶奶过了好半天才朝我摇摇头,说爷爷搬走啦,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听了特别不高兴,生气’那爷爷怎么也不来跟我们告别呢。’奶奶看着我笑,说对,就是,所以我们以后也不来爬山了。”

“从那以后,晚上的保留项目,就从爬山,换成了追电视剧。”

柏林知道塞西尔听不太懂,跟塞西尔简单解释了一下电视剧是什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有记录影像和声音的工具吗?电视剧就是人们扮演不同的角色,演绎一个或曾经存在、或从来也不存在纯粹杜撰的故事,再用那种工具记录下来,给更多的人看。”

塞西尔听懂了。

确认塞西尔能理解,柏林继续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奶奶喜欢看古装剧,那时候电视上各个台都放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叫《康熙王朝》——”柏林皱着鼻子在想怎么跟塞西尔解释这部剧,发现很麻烦之后,就摇摇头理直气壮地略过了,“总之就是一部很多年前的剧。”

塞西尔听到“王朝”这个词,多少能有点猜测,也不介意柏林不详细说,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重点。

“每天晚上准时八点半播出,在那之前,奶奶会让我提前冲澡,这样看完不耽误睡觉。”

“早吃饭,洗完澡后就能踏踏实实安心擦着头发看。电风扇呜呜地吹,奶奶不爱开空调,还嫌热的话就手里拿着个蒲扇扇风。”

柏林给塞西尔演示了一下蒲扇是什么:“奶奶扇的时候总是很有劲,会带起很大的风,比电风扇还凉快,我在旁边蹭蹭风可舒服啦。”

“可惜,每次奶奶看到重要情节入迷的时候,就会逐渐忘记手上的动作,而且这种时候是听不进我说的半个字的,热得我满头大汗。”

柏林似乎心有余悸,抹了抹头上晒太阳热出来的汗——他这才意识到,韩宇哲留下的法术按理说应该是冷热调节恒温的,他在梦里会觉得热,到底是在梦里法术会失效,还是塞西尔又趁自己不注意把印记消掉啦?

他转过头瞅着塞西尔,十足认真地道:“你没有再次把我身上的恶魔印记消掉吧?”

塞西尔一顿,微微摇头:“还没来得及。”

柏林听完这个回答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所以你是还想抹掉,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对吧?”

塞西尔丝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对。”

柏林:“…………”

好吧,是他教塞西尔要有话直说的,这并没有错。

但是柏林还是努力强调了一遍:“这个印记是我的朋友留下的,他没有恶意,不要再随便抹掉了。”

塞西尔看了他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道:“但是神殿的人说不准哪天会来,万一撞到你在这里,恶魔的印记会让他们对你抱有更多的恶意。”

柏林不太在乎地耸耸肩:“他们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他们也碰不到我,对吧?”

塞西尔一怔,露出今天的第一个浅笑:“嗯,你说得对。”

柏林抱着膝盖,仰起脸感受着阳光。

“那部电视剧的片尾曲气势恢宏,很是洗脑。奶奶不跳过,每次都听完,我听了至少几十遍,想忘记都忘不了。”

“片尾曲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会在拆分成一集的剧集最后播放。歌曲的名字是《向天再借五百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前奏的旋律,每一句都能跟着唱。”

柏林的语速慢了下来,他嘴角挂着笑容:“音乐就是这样很神奇的存在。当你重新听到很多年前听到的歌曲时,就能瞬间被带回那个时刻。”

“就好像现在,我脑海里回响着这首歌,从老旧的方块电视机里传出来,音量被奶奶放到最大,我甚至好像能听到夏天窗外哗啦哗啦叫的知了,还有夜里带着热意的穿堂风。”

柏林甚至还记得,那时候他看到皇帝发脾气,转过头偷偷观察一脸专注沉浸其中的奶奶,房间里没有开灯,屏幕的光映在奶奶的眼底,不同色彩的光在奶奶的脸上闪烁,嘴角紧张压下去的弧线还历历在目。

塞西尔只听过神殿里偶尔会响起的圣歌,他听到这个歌名,代入进神殿压抑肃穆的曲调,总觉得柏林脑海中响起的歌,一定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看得到柏林现在的神情。

柏林回神朝塞西尔傻笑,阳光下色泽清透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漫天的星星:“对了,还没告诉你吧,我的职业就是唱歌跳舞,梦想是在十万人的场馆开演唱会——”

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离梦想不断靠近了。

诺亚方舟。

柏林说到这个词汇时,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光,连带着塞西尔都好像被他感染到了,开始想象某种他从未预设过的景象。

梦想就是终其一生,也要实现的事。每个人都要在世界终结之前,踏上属于自己的诺亚方舟。

柏林说,“这本来不是我的梦想。”?

他晃着双腿,撑着胳膊望向穹顶:“但人的有趣与未知之处就在于,人是会变的。”

“人生是曲折的,永远不会是一条永恒不变的直线。”柏林的手在半空中划过,“有巅峰,有低谷,有峰回路转,有柳暗花明。”

“我们永远都猜不到脚下的路会通往哪个终点。”

“一生中会有无数个交叉路口,往左是清幽竹林,踏错一步是沼泽陷阱。往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峰,翻过去能看到万里长城。”

“所有的故事都是由选择构成的。”柏林的手在清澈的池水中摇摇摆摆,“你说黑暗的背面不是光明,光明中是掩藏着黑暗的,两者不可分割,永远共存。”

“我想,得到和失去,也是一样的。”

“不是拥有了什么就永远拥有,当你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你以为你拥有了一个全新的未来,在这条路上你会得到很多。但当你走到半山腰,才会发现当你走到这里的时候,原来也会因为当时的选择失去什么。”

柏林略过了好感度的出现,一语带过了选择出道的契机和转折点。

他只是说,长大后他有了梦想,出道做了艺人,一路都走得很顺利。

“奶奶很为我骄傲,哎,小老太太可高兴啦,她在小盒子里看了那么多年的电视剧和新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小孙子也能进到同一个小盒子里,成为挨家挨户都能看到的大明星。”

“她原本不是特别爱动弹的人,被我带的整天想往外边跑,今天去公园转转,明天去广场走走。我出道以后工作很忙,不能常常回家了,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跟我笑,说小老太太会随身携带我的专辑小卡,走到哪里都给人安利,说我孙子叫柏林,可有名了,唱歌特别好听。”

柏林低头拨动着水池,他的手穿过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什么都没有碰到。

“我那阵子真的好忙好忙。”

“但是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忙起来,我想等忙过这段最重要的时期,就可以回家,再陪她一起看电视剧,换台到我上的电视台,跟她一起看我在舞台上唱歌。”

塞西尔以为柏林一直都很快乐。

至少从他见到柏林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很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动摇。

可是现在他沉默下来,只是看着风吹起一道道细小的波纹。

好像装得下无尽的心事,承载的起快乐,也能独自消化不那么快乐的地方。

“可惜没有机会啦。”

“在属于我的第一场演唱会结束后,我高兴地给我妈打电话分享刚刚酣畅淋漓的一切,电话那头告诉我,小老太太以后都不能陪我爬山了。”

“就像当年牵着小泰迪,一起走走停停的爷爷。”

“她知道我为这场演唱会付出了多少,不愿意影响我,不让我妈跟我说。”

“我在台上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柏林傻笑着挠头:“我当时想,会不会就是因为我选择做了现在的工作,才会导致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后来我想,不是的。”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他或许能见到去往那个世界的灵魂。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不要问他,能不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有一面,问问她,你怎么能跟小老头一样不守信用呢?说好明天一起爬山,说不来就不来了。”

“可是过去好长时间了,我也没有问出口,因为我想明白了,光明与黑暗,得到与失去,生与死,本质上不是相对立的。”

“萤火虫脱离躯壳后,灵魂依然能够帮忙照亮前路。”

“她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我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去,等我自然地走到生命的尽头,灿烂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重逢,跟她一起再看一遍康熙王朝。”

“她一定会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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