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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巨大一团红色从头顶上方猛砸下来,祈行夜瞬间本能闪避向旁,却意料之外的撞上黏腻湿冷的“墙”,被生生阻断了去路。

猝不及防的撞击造成震动,祈行夜手中刀锋微偏,就像早被计算好一样,刚巧与红色怪物擦身而过,长刀歪了出去,反而胸前防护洞开,危险近在咫尺。

他眼睁睁看着怪物化作一张红色的血肉之网,向他扑来。

祈行夜想要修正自己的攻击角度,将被打偏的长刀重新指向怪物。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他反应,刚刚撞到的那一堵“墙”已经融化,整团血肉迅速延伸出数不清的粗壮触角,狂乱张扬,全角度封锁了祈行夜所有可能的行动,左冲右突也只能撞上红烂长蛇,并在与皮肤相接触的瞬间顺势缠绕而上,死死抓住祈行夜的四肢。

只错失一秒,就失去所有优势,陷入无序乱战。

那怪物湿滑软烂,像被捶打成细细肉糜又重组成一团的沼泽,一旦陷进去,整个人都会被巨大的吸力抓住抓住,越试图向外挣扎,就越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在自己眼前闭合,掩盖所有能够逃出的缝隙。

就连空气也彻底隔绝开外。

视野内,只剩鲜红发黑的一片,被血蛇挤压缠绕,几乎要勒死到窒息。

污染计数器疯狂示警,嗡鸣声不停,紧促的节奏令人心慌不安。

祈行夜只惊愕一秒,立刻就从攻击计划被打乱的意外中反应过来,在尝试后意识到挣扎无用的瞬间,果断放弃了突出重围。

他停止一切尝试挣脱血蛇缠绕的举动,放开手脚,任由自己向无底洞般的血色深渊坠去。

只有一双眼眸,一眨不眨的沉沉看向前方,冰冷直视黑暗。

他精细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让平缓呼吸无限趋近于死尸,心跳下降后,周身温度也在规律降低。

像进入最低电量节能运行的机器人。如果不凑近查看,甚至很难发现这还是个活人。

当祈行夜不再动作,屏息安静片刻后,似乎拥有神智的怪物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怪物静静等待了片刻,原本缠绕在祈行夜四肢身躯上的血蛇,也迟缓移动,从肢体末端向上方游动,凑近祈行夜的面容,触碰他的动脉。

那触感阴冷,粘腻,没有生命的温度,只稍微触碰就有种自己的生命力在被吸取带走的恐慌。

身体求生本能在叫嚷逃跑,慌乱挣扎是不可避免的反应。

祈行夜却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对外反应,同时憋住气停止呼吸,手臂收紧去找卡在腋下的刀柄。在刀柄紧锁住动脉处的瞬间,心跳应时停止。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温度降低。

和死人无异。

只睁着一双沉着眼眸,冷静直视凑近的怪物,一眨不眨。

血蛇飘摇在肉泥血海中,像摇摆的水草,在祈行夜眼前忽远又忽近,甚至紧贴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嗅闻他的气味是否与死亡一致。

任凭血蛇在他身边如何动作,祈行夜无动于衷,真如死尸一般。

血蛇沿着他上下盘旋缠绕,嗅闻半天,好像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逐渐放开了警惕,缓缓向后退去拉来距离。

怪物的模样,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它开始融化。

像放松了戒备的士兵脱下盔甲,慢慢露出不设防备的柔软内里。

在祈行夜死亡后,怪物改换了应对方法,不再敌对,转而融入。

长蛇般的粗壮触须化作一滩烂泥血肉,向他蔓延,将要包裹,将死亡的尸体接纳为自己一员。

祈行夜眼眸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它的动作。像耐心等待潜伏的捕猎者。

突然之间!

那血肉猛地凑近祈行夜,原本融化的皮肉也重新凝实成乱舞的血蛇,尾尖锐利,齐齐指向各处致命点,作势要刺。几乎同时,蛇头突然张开缝隙,伴随着粘腻切割声,硕大眼球从血肉里出现。

那眼球骨碌碌转动,最终锁定住祈行夜。

蛇头上,血肉逐渐分割,其他五官浮现。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祈行夜心中一悚。

……那已经很难被称为蛇脸了。

分明是,人的脸。

无数张脸挤成一团,眼睛叠着眼睛,嘴巴和嘴巴相连,五官模糊不清,被拉扯扭曲成古怪的形状,像被人随手将数个泥人捏成一团的诡异,数不清多少张嘴巴在大大张开着。

无声却歇斯底里的嚎叫。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为超过人类认知范围的诡异而冲击眼球,精神不适。

那人脸捏成的硕大蛇头缓缓低垂,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将他吞噬。

可忽然间,因为惊讶,祈行夜的心跳停了一拍。

突破了原本的平缓。

……还是活着的人。

蛇头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它反复确认试探过的死尸竟然死而复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秒!

祈行夜猛地抽出长刀,毫不犹豫斩劈而去。

刀光重重乱舞中,缠绕住祈行夜四肢的血蛇纷纷被斩断,因为反复确认了安全就掉以轻心的怪物放松了力度,此刻弱势凸现得淋漓尽致。

血肉纷飞,缭乱视线。

他一刻没有停顿,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在双手间交织成天罗地网,将所有扰乱视线的血浆碎肉打飞向怪物,反而模糊了怪物的视野。

他自己则藏身于肉块之后借此隐匿身形,借力打力,脚踩住肉块猛地一蹬,一口气直冲向怪物。

因为想要吞吃尸体,蛇头距离祈行夜极近,他甚至能清晰闻到怪物俯身时吹来的腥臭的风。

现在,却反而只是方便了祈行夜。

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怪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的瞬间,准确把握时机,长刀狠狠送进怪物硕大的眼球。

霎时间,伴随着“噗嗤!”一声巨响。

眼球爆裂,血浆纷飞。

祈行夜却没有就此停手,长刀一路斩劈向下,沿着蛇头将怪物从当中彻底一分为二,竖劈到底。

帆布鞋也终于踩住了坚实地面。

一直腾空带来的踩空感消失。

祈行夜仰头向高空中巨大的怪物看去。

断肢纷纷落下,血蛇在脱离怪物主体之后也失去了原本模样,像被从真空包装中拿出的压缩品接触空气迅速膨胀,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

是人。

真正属于人类的尸体。

刚刚在冷冻间内如蜡烛融化的死尸,此刻重新出现,砰砰砸向地面。

祈行夜眼疾手快,长刀舞过头顶,将原本砸向他的死尸打飞出去。

像撑起一把无形的伞。

只有他所站立之处,形成了一片尚且干净清爽的真空地带。

在这个圆环之外,尸体一具叠一具,模样凄惨,仿佛刚结束了一场惨烈战争。

而怪物本身,也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开始崩塌,伴随着剧烈声响,缓缓向地面坠去。

祈行夜这才有时间喘了口气。

他眯了眯眼眸,刚刚那张严肃锋利的俊容,终于重新有了笑意。

视野内的遮挡物逐渐消失,在怪物彻底崩塌成满地凌乱堆叠的死尸后,尸山血海中,只有祈行夜一人独自站立。

如鹤立鸡群,青松云柏,赏心悦目。

祈行夜低低笑出

声,长刀在手中悠然转过一圈,甩落血污碎肉,怡然自得的看着那怪物逐渐缩小,乃至消失。

也露出了原本被怪物挡住的空间。

冷冻间不知所踪。

纸扎人,守墓陶俑,花圈,冷冻格里的尸体,甚至是所熟悉和关心的人们死亡的面孔……全都消失不见。

出现在他眼前的,依旧是停灵厅。

——就在祈行夜印象中,最初与所有人走失之地。

同样也是李龟龟所负责的死者出现异变,殡仪馆诡事最开始之处。

祈行夜环顾四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还是空荡荡的冰冷,正中央放着打开的棺材,遗体不知所踪。

但是比记忆中多出的,是地面上淋漓的浅红色蜡质。

像冰冻后又化开的血水胶体,和祈行夜方才在冷冻间看到的尸体异状极为相似。

从棺材里,一直蔓延到停灵厅大门外。

甚至就连棺材边缘,都遗留着残缺的血手印。

似乎是遗体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走向大门离开。

门外依旧没有遗体的踪迹,也不见李龟龟等熟悉的人。

但走廊上的长椅,却忽然出现了一排人。

祈行夜皱眉驻足。

放眼望去,那些人足有几十个之多,所有人都身穿黑衣,头戴白布,腰间系着的孝布一直拖拉到地面上,姿势统一的坐在长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垂头向下,面孔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不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那些人无声无息的坐在阴影中,只有紧急灯光的一点绿色,幽幽照亮他们的五官轮廓,却没有令人心安,反而平添诡异之感,皮肤五官粗糙,僵硬得不像是活人。

倒像是………蜡质的雕像。

祈行夜静立在旁观察多久,那些人就坐在原地多久,一动也不动。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举目四望,沉吟半晌,确定周围没有另一只怪物出现,污染计数器也没有再次示警,这才谨慎的迈开长腿,慢慢沿着走廊向那群人走去。

一步一顿,筋肉紧绷,防止任何时间和角度的突袭。

……整个殡仪馆,都已经沦为C级污染源的巢穴,规则和物理法则都被污染源握在手里肆意篡改,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就连祈行夜自己,都真有一瞬间以为明荔枝和李龟龟等人已死,真心实意的悲伤。如果不是他确定商南明绝对不会死亡,冷冻间的幻觉,甚至会让他信以为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察觉不对而醒来。

即便他现在已经脱离困境,杀死污染物离开冷冻间,但仔细想想,依旧有些后怕,冷汗直冒。

太逼真了。

不论如何查看都无法看出任何破绽,就与现实一模一样,无论是声音嗅觉还是视觉,无一错漏。那里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现实。

唯一的不同,是商南明。

他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也无法被模仿。

任何人或物就算能粘贴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也无法揣摩得到商南明最为重要的内核。

在污染源所构建的世界里,没有商南明。

它还追不上商南明的高度,无法将他囊括其中。

祈行夜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搭档选的真对——不愧是他祈行夜的搭档,华生在世!

想到商南明,他眉间冷意缓和,唇角重新勾起笑意。

等和商大官人汇合之后,暂且夸夸他吧~~看在大官人为他提供线索,看出破绽的份上。

但是走廊上不会有第二个商南明。

犯过一次的错误,污染物没有再犯,不会给祈行夜再一次看出破绽的机会。

他只能步履轻轻,谨慎观察

着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人,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些人并非祈行夜见过的殡仪馆中人。

在冷冻间时,上百家属和工作人员的尸体,就被封装在冷冻格里,他虽然只是随手翻过,但也清晰记下了自己看过的每一张脸。

而那其中,没有眼前这些人。

……他们是另外的“死者家属”。

这些人面目僵硬,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冷意。

当祈行夜从他们之中走过,只觉寒气扑面而来,像走在冰窟中一般,就算穿着羊绒大衣也让寒气侵入皮肤,涌向四肢百骸,手脚发凉。

他皱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

不对。

如果是死者家属,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年龄……对不上。

不论死者到底是谁,什么身份,什么年龄,前来为其送最后一程的家属,必定会遵循年龄布局,有老少男女之别,长辈,平辈,晚辈。

甚至如何是老人去世,或许还有年幼的孙辈太孙辈。

这样的年龄梯度,才是在殡仪馆最常看到的阵列。

而不是如祈行夜现在眼前所见的这样,所有的家属,齐齐都处于二三十岁的年纪,不仅年纪相仿,就连身上的穿着也出奇的一致,都是合身的西装。

作为民俗学学生,多亏了秦伟伟生动活泼的教学理念,认为学生们不能只在教室里死读书,还要到田间地头,山野墓地中,去切身体会民俗学在日常生活和社会层面的体现表达。

因此,历届以来最优秀无敌的民俗学之光——他自封的,秦伟伟翻着白眼但因为没有说话而被祈行夜视为默认。祈行夜一向不会缩在教室里,而是向往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撒欢,尤为积极的参与社会实践和民俗学实习活动。

不论是殡仪馆还是墓地,抑或是深山老村,祈行夜都一一走过,深入其中,以参与者或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社会和人类。

他的热情甚至惊到了秦伟伟。

本来坏心想要捉弄学生,用实习的艰苦和难度劝退祈行夜,逼祈行夜承认自己不是民俗学之光的老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差点撒手没,拽都拽不住。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祈行夜对殡仪馆也并不陌生,对这个被寻常人所忌讳的生命最终驿站,了解得不比李龟龟少。

也因此,他得以在此刻一眼看出眼前这个送葬队伍的古怪之处。

不仅是年轻,还有,他们太不“传统”了,没有丝毫的“迷信”。

没有香烛纸钱,手边更没有死者的遗像。

反而是不少人手里都拎着公文包,或是实验包,或是口袋里插着笔记本和笔。

一副随时准备记录和收集的架势。

祈行夜看到过类似的队伍。

在京大的实验室。

那些长期奔波于外勤和实验室之间的人们,他们就是这样的装扮。

甚至不需要凑近去检查皮包里的东西,祈行夜也知道那一定是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以及简易便携的测量仪器。

问题在于——为什么一支送葬的队伍,会以这副装备模样出现在殡仪馆?

祈行夜自认见过足够多的死者和死者家属,人生百态已经熟悉到可以平静应对的程度,但还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

沉吟片刻,本来还警惕着这些人的祈行夜,愉快决定果然还是要亲自检查才行。

祈行夜小心试探着向长椅上其中一人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试探着呼唤:“哥们儿?”

“兄弟?”

“还活着吗?”

“嘿,冥想打坐

呢?”

没有反应。

祈行夜这才更近一步,伸手小心触碰那人肩膀,然后,大胆将他推向旁边。

硬生生在长椅上给自己找了个位置。

“哥们儿,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祈行夜笑眯眯坐在那人身边,毫无疏离边界感的从那人的西装口袋里抽出笔记本。

那人被祈行夜推得微微一晃,但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垂首看向地面的僵硬姿势。

而祈行夜,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皮质的笔记本磨损严重,可以看出主人常年使用和翻阅,留下诸多划痕,甚至还有强酸强碱等化学试剂泼洒过的腐蚀痕迹,像是随手放在试验台上的结果。

而在笔记本角落里,印着一行小字。

《大洋科技,创造未来》

其字龙飞凤舞,锋芒毕露。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

大洋科技……他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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