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抵着地面的季易燃一震,他蓦然抬头,
神色愣怔:“真的?”
陈子轻迎上他仰视过来的深黑目光:“真的啊。”
季易燃低喃:“不骗我?”
陈子轻点点头。
“可是,
”季易燃的声调落了下去,“你不喜欢我。”
陈子轻说:“我对你是有好感的。”
他想了想要怎么表述自己的态度:“其他的,都会有的,只要我接受了一段感情,我就会给出我能给的所有。”
季易燃一字不差地听清了,他浑身发烫,一股麻意裹着热流从他脚底窜上来,逆着他的血液一路向往聚集到他心脏。
“咚、咚、咚”
季易燃的胸膛要被快而重的心跳击破,整张面庞到耳根再到脖颈全都红了起来。
陈子轻看不见那片纯情又野性的薄红,他直觉季易燃的气息像要进食的猛兽,怪吓人的。
但下一刻,季易燃周身内敛沉稳。
猛兽藏起了獠牙。
陈子轻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分不清刚才的感受是不是错觉。
季易燃在电流蔓遍全身的余温里轻颤,这个人仅仅只用两句话,就能让他干扁了太久的灵魂饱满起来。
这个人能带给他的,他两个发小是不是也都能体验到。
季易燃体内的躁动一点点冷却:“你对他,放下了吗?”
陈子轻愕然:“谁,你说迟帘啊?”
季易燃的眼底一动,不是迟帘,是谢浮。
陈子轻把手从他发顶拿下来,抓了抓有点痒的手背:“散了就是放下了。”
季易燃顿了顿,他知道这个人早就放下了迟帘,他想确定的是作为前未婚夫的谢浮。
距离他们取消订婚过了一个多月,这个人为什么没提上一段的谢浮,反而提的是上上一段感情?
是忘记了,还是在逃避。
可要是逃避,却又没有露出一丝有意逃避的痕迹。
无意识的吗?
季易燃忽然想到这个人要用道士周巷的身份生活两个月,他对谢浮的逃避,是不是他进这副身体的影响?
两个月后做回顾知之,就会想起谢浮?
想起谢浮,随之而来的必定是独属于他们的四年,两个人的回忆,又是一场自我疗伤的痛苦。
那这个人还能接受新感情?
能的。
这个人和谢浮的爱情,不就是在跟迟帘分开半年多以后开始的。
谢浮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只是,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怕有变数,因为我要防的敌人比谢浮多一个,我要防两个。
这个人不受前段感情折磨的两个月,还剩五十三天。
五十三天不长也不短,充满了无法估算的未知。
季易燃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衣摆上面,他能做什么,能让什么发生。
鱼只有一条。
有三个人争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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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背地里利用迟帘对付谢浮的时候,泥就蔓延到了他的胸口。
他不介意溺死进去。
陈子轻不知道季易燃在想什么:“起来吧,别这个姿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他一点招呼都不打就把话风一变,弯腰去扶季易燃:“呀,都怪我让你跪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季易燃心默,一句。
他被扶着站起身,配合地找话题:“你来接我,有没有一点不耐烦?”
陈子轻说:“没有的啦。”
季易燃数,两句。
陈子轻撇了片叶子把车前的灰烬扫起来,让风吹散。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叶子,对他说:“你到旁边去,我来扫。”
陈子轻没走,乖乖说:“我自己也可以的呀。”
季易燃不确定,这算不算?他捕捉到身旁人脸上的轻快表情,看来是算的。
那就,三句。
季易燃把焚烧的灰烬都扫没了,他放下叶子:“我为了有个对你告白的机会就制造鬼打墙,你会不会认为我不成熟?”
陈子轻笑着说:“不会的啦~”
季易燃默,四句。
陈子轻从兜里拿出五张黄纸叠成元宝,他对立在原地像要等口令的青年说:“你过来帮我打个火嘛。”
季易燃眉间拢了下,五句。
他去车里拿了打火机出来:“要在哪点?”
“就在这。”陈子轻捏着黄符举在半空逆风,嘴上催促,“赶紧的。”
季易燃面部一绷,没了。
他心下失望,这个人昨天跟今天都没有多说一句。
期盼明天能多得到一句。
.
五个元宝被点燃的时候,车周围的一切好像没变化,却又都在发生变化。
陈子轻撩起道袍,抽出别在裤腰上的两根桃树枝:“这是我在你家院子里掰了带过来的,你给插在车后面。”
没回应。
青年直愣愣地看着他——露出来的一小块肚皮和半个肚脐眼。
他默默放下道袍:“季易燃!”
“嗯。”季易燃阔步走近,他拿走桃树枝走两步,回头,面瘫着脸问,“我要做什么?”
陈子轻:“……你的魂呢?”
季易燃一言不发。
“这个。”陈子轻点了点他手里的桃树枝,“插在你的车后面,听懂了吗?”
“听懂了。”季易燃去照着他说的做。
陈子轻径自坐到后座等保镖。
很快这片空间就会出现在保镖们面前,到时他就随便叫个人开车。
陈子轻望着车外渐渐消散的鬼气,元宝烧给鬼了,车再插上辟邪的桃树枝,这一路就会畅通无
() 阻。
左边的肩头一沉。
他瞥向不知何时从另一边坐进来的青年,
半个身子僵硬。
季易燃察觉到了,
无论是从自尊,骄傲,绅士,礼数,分寸各方面考虑,他都要立即离开并坐远点,再用喝多了这个接口蒙混过关,可他旁观了这个人的两段感情,他做了许多功课。
“我可不可以靠着你?”季易燃低声问。
陈子轻抽了抽嘴角:“你都靠上来了,你还问我。”
季易燃道:“抱歉。”
说着就将脑袋抬起来,他吐出的鼻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沿着身边人的脖颈上移到耳廓,若有似无的,含着酒气,温度也过高,有点烫。
陈子轻偷瞄年轻又冷酷的总裁:“靠着吧,保镖们来了就不行了啊。”
“嗯。”季易燃将脑袋靠了回去。
陈子轻的耳朵被贴上来的发丝弄得痒痒的,季易燃的话比他印象里的要多了一点,虽然跟常人比还是少。
而且,
季易燃只在他面前说话不卡顿。
说一句,不知道要在心里过多少遍,确定能顺畅了才会拿出来给他听。
几个保镖闯入陈子轻的视野,阻止他再往下想。
同时他肩头的重量离去,季易燃已经坐正,阖着眼把脑袋倒在椅背上面,眉骨深刻鼻梁高挺,唇薄情且冷淡,像是吻上去都是冷的,怎么都含不热舔不开,他的黑衬衫领口束紧隐隐露出喉结鼓起的弧度,领带严整禁欲地垂在身前,侧脸线条十分有男人味。
车内光影卡在明暗之间,陈子轻第一次注意到,季易燃的睫毛很长。
他瞥季易燃放在腿上的手,骨节比较粗,看着就硬。
手也很长。
哪里都很长的样子。
陈子轻刚好收回视线,耳边就响起季易燃透着莫名哑意的嗓音,低得近似错觉。
“别再看我,我会起反应。”
陈子轻:“…………”二十二岁又不是十八岁,看看就起反应?
“我最近都在忙,没有时间疏解。”季易燃解释。
似乎越描越黑。
欲|望很重的形象已经收不回来。
陈子轻小声:“保镖来了,你别说话了。”
季易燃闭口不言。
“哎。”
身旁人嘀嘀咕咕:“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来的啊?”
季易燃唇微弯,我和你对视的那一眼,我的灵魂发出了嗡鸣。
所以只要你的灵魂不变,只要你我四目相视,不管你住在什么样的皮囊里,我永远都能认出你。
.
陈子轻在季家的时间是数着时间过的,他虽然得到了季常林的信任,但季常林迟迟没把自身出状况的关键原因告诉他。
直到季常林再次吐血,又没找到合适的风水先生,只能他这个道士上了。
这次他才得知,季家风水眼是正东方那扇窗户底下的一棵古
树。
树被下毒日渐腐烂,
林木专家都无法挽救。
陈子轻站在树下打量,
不敢碰枯萎耷拉的黑叶子:“谁下的毒啊?”
季易燃被季常林安排了个陪同的工作,他道:“查不出来。”
是那个借尸还魂的鬼做的。
陈子轻问了季易燃几个问题,他的脸一黑。
挖掉古树重新种一棵,不行,换住宅,不行,换风水眼,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吧。
“小花呢?”陈子轻走出树下,“我来你家几天了,怎么都没见到它。”
季易燃道:“小花在后花园的那套房里。”
陈子轻记得季家后花园有个两层小楼:“狗住单独住啊?”
季易燃:“嗯。”
“好奢侈,”陈子轻开了句玩笑,“小花比我还会投胎。”
季易燃看他一眼,没言语。
陈子轻四处走动,狗是很灵的,季家这么邪门,小花竟然不叫唤。他一停,小花是不是被季常林的人喂药了?
记忆里的那条牧羊犬健壮威猛,外表看是很健康的。
陈子轻嘴巴动的幅度小,他快速找季易燃询问小花的情况。
季易燃:“没喂药。”
陈子轻松口气,那就是阴风邪气让什么阵法隐藏了,普通人跟狗都察觉不到。
“你把小花放出来好不好。”陈子轻说。
季易燃忍下“好”字,冷静道:“不安全。”
陈子轻顿半拍才了然,不是小花不安全,是他不安全。
万一他在面对小花的时候放松警惕,没有及时维持处事不惊的道士人设,那他就完犊子了。
“你的顾虑是对的。”陈子轻晃着宽袖在树林里穿行,“等我做回顾知之,我再陪小花玩。”
季易燃跟在他身后。
陈子轻边走边叨唠:“还有你小妈,我也没见到她一次,她不会是回娘家了吧?或者去旅行了?”
“卧病在床。”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几分古怪,这个节骨眼上,季家屁大点事都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往张淑仪的遗愿上带,他问道:“病了啊,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小妈?”
季易燃察觉五楼窗口有道目光,他放慢脚步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你是大师,你想去哪,做什么都可以有理由。”
陈子轻用袖子挡脸哈哈,是啦。
.
梅淑仪没躺在床上,她出了很多汗,刚洗了个澡。
房里笼罩着一股子让人呼吸困难的药味,梅淑仪坐在梳妆台前,她的面容很是憔悴消瘦,有段时间没好好睡过了。
季常林有绝对的权威,家里每个人都要在他指定的房间入住。
包括他儿子,包括她这个小妻子。
去年她就告诉季常林,她撞邪了,她想换个房间。
不行。
不准换,也不准回娘家去住。
娘家那边她没有试图求助抱怨(),
?(),
这才让原本连续几年亏损的传媒公司得以续命,活了过来,季常林只是洒点汤汤水水就能拉起一个败落的企业。
这样的权势,谁不想巴结。
梅家能跟他结上亲,算是祖宗坟头冒烟了。
家里怎么可能为了她所谓的疑神疑鬼,让她离开季家?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季家。
梅淑仪幽幽叹气,她看着梳妆台搭在镜子上的丝巾,又叹口气,这丝巾她搭了很久了,她也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生怕自己透过镜子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譬如有个鬼趴在她身上。
尽管这只是她读书时期看灵异片的阴影。
梅淑仪拿起梳子梳头发,床头的手机响了,她梳着头发去看是谁打来的。
是她母亲。
梅淑仪不太想接,手机一直在响,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梅母开口就是责怪。
梅淑仪细声细语:“刚才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梅母不知想到什么,怪笑了声,“是季董要了吧。”
梅淑仪脸上火烧:“没,没有。”以往基本都是月初,这个月却是到月中了,她都没被叫去季常林的浴室。
“快三十的人了,扭捏什么,还当自己二十出头呢。”梅母在珠宝店挑珠宝,“季董的一举一动会被很多人盯,想对付他的,讨好他的都有,我听你爸跟你哥说他近期不怎么去集团,应酬更是比以前还要少,他的事业都是他儿子跟团队打理,你不慌吗,我要是你,我都慌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倒好,也不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意见。”
梅淑仪慢慢梳头:“我慌什么?”
“慌什么?你个蠢货,这还要我跟你说?等他儿子坐上他的位置,很快就是商业联姻,季家的女主人身份就不是你的了,要是碰上个脾气硬的大小姐,连声婆婆都不叫你,还要嫌你只比她丈夫大几岁怀疑你不正经乱勾引,直接给你使绊子让你滚。”梅母劈里啪啦就是一顿说,“而且他儿子接管了企业,我们梅家就要跟他儿子打交道,他儿子万一不给我们好处了怎么办?”
梅淑仪没有说话,她今天没怎么吃饭,头有点晕。
母亲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淑仪,你也知道光凭你的长相才气家境是进不了季家大门的,排队都排不上号,你靠的是你的八字,那是我和你爸给你的,你能不能盼着家里好?”
梅淑仪讷讷:“我每天都盼着家里好。”
梅母的声音一下拔高:“那你的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淑仪哪敢说,季常林每次都要她吃药,在他眼皮底下吃。
他的子嗣数量也有要求,只要一个。仿佛多了个儿子或者女儿,他就完了。
梅淑仪想把电话挂了。
那头的母亲忽然说:“你那边怎么有很多虫子在飞?”
() 梅淑仪脸上血色一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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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我在房里。”梅淑仪声音发颤结巴,她眼珠艰难地转动,身边一只虫子都没有。
“全都是苍蝇,嗡嗡叫个不停,叫得你妈脑瓜子疼!”梅母强势地命令,“我不管你去哪了,现在给我回季家,马上回去!”
“我看你是活腻了,连我都知道你丈夫是个好控制的性子,你敢乱跑,还往虫子堆里钻,行了,先这样,这个周末你想办法带你丈夫来家里,你爸想投资个项目,别的不用我说了吧!”
梅淑仪听着挂掉电话的嘟嘟声,感觉那就是母亲形容的虫子嗡飞声响,她浑身都要冻僵了。
“扣扣”敲门声突如其来。
梅淑仪一抖,手中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一并掉下来的,还有她刚刚从手腕上撸下来窜在手心的佛珠。
梅淑仪弯腰去捡佛珠,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死白的脚。
脚踝纤细,脚趾甲里面都是乌黑的泥。
梅淑仪没了呼吸,她强忍着尖叫的恐惧猛地抬头。
什么都没看见,那双脚也消失了。
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太太,少爷跟大师来看望您。”
梅淑仪发不出丁点回应,她一下就晕了过去。
.
等到梅淑仪醒来是在床上,她的手背扎针输着液,脸上有着没有完全消退的惊恐。
医生收拾收拾离开,梅淑仪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看向刚刚没留意到的两个人,视线集中在高大冷峻的青年身上。
“易燃,是不是你爸让你过来的……”梅淑仪惶恐不安,“我,我没事,我只是身子虚,我没有其他的病,我去和你爸说……”
季易燃的神情不见波澜,他不对小妈甩脸色,也没有温情。
梅淑仪要起床。
陈子轻说:“夫人,你还是躺着吧。”
梅淑仪执意要起来。
陈子轻又说:“你被怨鬼缠身了。”
梅淑仪支着的胳膊一软,倒回了床上。
“怨鬼……”梅淑仪嘴唇抖颤,“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陈子轻淡声:“夫人何必明知故问。”
梅淑仪又恐慌又羞愧,她确实是明知故问,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从去年十一左右到今年八月中旬,那个东西还缠着她,为什么?
她从没害过谁。
“我没有害过人……”梅淑仪呢喃。
“说说你都遇到了什么。”
那位道士开了口,他声音平平没什么同情怜悯或其他情感,却让人感到安心,那种力量无孔不入地进入她破乱的心神,她把自己这将近一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陈子轻听完就在她的衣帽间贴了张符,转身出
() 了她的房间。
季易燃落后一步。
“易燃,会给你爸添麻烦吗?”
梅淑仪朝他的背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