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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启明制造厂

上午生产区的机床轰鸣不止,所有工人都在忙碌着,李科长背手走进厂房,按照车间顺序检查车间工人的出勤率。

"你们车间主任呢?"李科长站在第一车间门口。

陈子轻忙从车间走出来: "李科长早上好,钟主任去医院照顾他师傅了。"李科长走着流程: “除了钟主任,其他人今天都出勤了吗?”

陈子轻转头扫了一眼车间,马强强的位置还空着,他若无其事地挪动脚步挡住李科长探究的视线:“是的,都到了。”

"行。"李科长没去找张会计核对,显然对陈子轻的工作能力不抱一丝质疑。“也不是吧,马强强不是没来吗?”车间里有个工人来了一句。

是另一组的,那组的组长由钟明换成了白荣,现在白荣置身事外,一个眼神都没挪过来。陈子轻转身瞪了那个工人一眼,示意别多嘴。

"怎么回事?"李科长急眼了, "小向,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陈子轻面带迟疑,思考着要找什么借口。

一阵漂浮不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强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哥,李科长。"跑到车间门口的马强强稍稍喘定,对着门口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小马,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李科长把手表的表盘对着他,钢笔虚虚地指了指。“八点二十。”马强强回答。

李科长厉声厉色: "你迟到了知道吗?"马强强听到这话,没有吭声。

"迟到了就这态度!"李科长把马强强推进车间, "都停下来,看看啊,让你车间的同志们看看你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现在哪里还有小组第一的样子!骄傲使人退步,你迟到就是你退步的铁证!"

"李科长,我今天为什么会迟到,你不知道吗?"马强强握紧拳头,很艰难地鼓起勇气。这话一出,大家都疑惑地看着李科长,难道马强强的迟到还有内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李科长板起脸, ”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迟到了没有?""迟到了。"马强强张了张嘴,垂

下了头。

“那不就完了吗。”李科长扬声, "你不要跟我讲什么个人理由,我看你啊就是思想觉悟不够高,我们工人是一个集体,你!马强强!因为个人原因迟到……"

"就是错的!不对的!你这是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制造厂的利益之上!""你给我写十分检讨,今天交到我办公室!"李科长训完就要走。

马强强的头一直垂着。

一旁的陈子轻顿时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拉住马强强的手,想先把对方拉到自己的岗位上,还是慢了一步。

马强强隐藏的倔强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暴露了出来,他不顾陈子轻的阻拦,挺着胸膛,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往外蹦:“李科长,或许你说的都对,但你不觉得自己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吗?”

李科长两眼瞪着马强强: "你……你说什么?马强强你说什么?"

他气得身体颤抖,手指着马强强的鼻子:"你敢不敢给我再说一遍!"

一旁的陈子轻一看事情闹大了,他加重了力道把马强强带出车间,期间不忘让要跟过来的钟菇安抚李科长。

办公室的宗怀棠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只来得及看见陈子轻抚着马强强的后背出去,他找了个人问了情况,对盛怒中的李科长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搞这出既影响效率,又影响心情。”

李科长擦擦脸上的汗,恢复了理智: “宗技术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车间的纷杂被平息了,陈子轻这边还没有,他品着马强强跟李科长说的话。

"小马,李科长欺负你了?"

马强强怔怔的: "你不骂我啊?"

陈子轻把工作服的外套扣子解开,敞两边: “我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你?我是你哥!”他沉了沉气,温和地询问: "小马,你跟我说仔细情况,不要有隐瞒,这样我才能帮到你。"马强强把自己的工作帽正了正: "好多次了,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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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气道:“是不是一直要你给带酱鸭的那伙人?”

马强强委屈地吸着鼻子: "李科长看到过好多次了,他都没有阻止。"

陈子轻几乎跟马强强同时说话: “那次我跟你说了,可以给他们带,但是要出票出钱,你有照着我说的去做吗?"

马强强的眼泪跟鼻涕一起下来了。

陈子轻从背带裤的兜里掏了团黄色草纸,也不揪了,直接全部塞给马强强: "你马上带我去找他们。"

马强强还是跟那次一样,一个劲地说算了,算了。陈子轻恨铁不成钢: “回车间!”

马强强只在那团草纸上扯了个角擦鼻涕眼泪: “哥,你说李科长为什么要装看不见呢。”似乎比起总是找他索取的那几个人,他更想知道李科长的无视,他不明白。

陈子轻不知道该怎么给马强强做心理辅导,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也不喜欢李科长那种人,但是为了任务,为了活着,他只能祈祷李科长别让鬼害了。

中午的时候,几片不小的乌云遮掩着阳光,也许是要下雨了,坐在院子里吃饭的工人感到空气有些沉闷。

"吱……"一段冗长而刺耳的电流声后,工厂的广播喇叭响了。

"喂!喂!各位工人注意了!现在播送一条公告!"不少工人都放下了筷子勺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对于我厂第一车间光辉组的马强强同志恶意旷工,并无故辱骂上级的恶劣事件,我厂将作出如下处罚……"

批评公告很有可能是李科长亲自写的,陈子轻如鲠在喉,他没想到李科长的心眼竟然会这么小。

这会儿所有工人都看向马强强,而马强强却继续吃着饭,一勺一勺往嘴里塞。

真的像个傻子,被通报了,这个月的奖金补助扣光光,工资也要扣掉三分之一,就这样还能吃得下。

而且平时胆小如鼠放个屁都要夹着放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小跟班,今天脑子坏了吧,那么侮辱李科长,咋想的啊!

陈子轻拿走马强强的瓷饭桶,跟自己的饭盒一起放在椅子上,他拉着马强强去一楼的厕所。马强强进去就开始嚎哭: "呜——

呜呜——"

他边哭边用手臂擦着眼睛: "哥,我被通报了,我爹妈要是知道了……"

陈子轻对上厕所的同志摆摆手,等人走了就对马强强说: “要我陪你回家吗,我跟他们解释,我是你的榜样,我的话分量挺大的,你爹妈应该就不会说你了。"

马强强摇摇头: “他们不会教育我,也不会打我骂我,只会比我更难受。”

陈子轻的内心震了下,有点羡慕马强强。他掷地有声道: "小马,李科长给的处罚,我是不会认可的,在我看来,错不在你。"

马强强破涕而笑: "嗯!"

“关于你的补助奖金和工钱被扣这件事,我会去找厂长说。”陈子轻盘算反正厂长是宗怀棠,他就顺理成章地走个后门,想办法降低对马强强的处置,还有道歉信,一份就行了,十份跟恶意报复跟体罚有什么区别。

哪知马强强说: "哥,咱不找了,厂长是站在李科长那边的。"“不可能。”陈子轻想也不想就否定。

"小马,向宁!”钟菇急匆匆地跑来,冲着马强强瞪眼, "小马,你骂李科长不是,不像人,你没睡醒就来厂里了啊?我不信你是没睡醒,你说说咋回事。"

听完事情缘由,钟菇当场就一脚踹在木板门上: "靠!老娘找他理论去!""你别去了,事态不能扩大了。"陈子轻冷静些, “我们想别的法子消这口气。”"那就在他从楼下经过的时候,往他头上丢鸟屎。"“还可以在他茶杯里放蛆。”

陈子轻听着钟菇跟马强强商讨,厕所外面传来一个同时的喊声: “向师傅,宗技术在找你!他说饭要凉了!"

"知道了。”陈子轻说, "钟菇,小马,我们先回院子里吃饭。"

陈子轻一见到宗怀棠,就向他说了马强强的事。

宗怀棠把骨头吐到饭盒盖子上: "李科长在气头上,我这时推翻他的公告,他会变本加厉,等这个月底。"

陈子轻琢磨李科长的性子,觉得宗怀棠是了解他的: “那十份道歉信…”

“一份就行,写好给

我,其他别管,也别问,问多了我就不干了。”宗怀棠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个人情绪, "本来我就不乐意。"

陈子轻听出了“再问我就离家出走”的意味,默默吃了一口饭。

宗怀棠夹了一块鸡肉到陈子轻的饭盒里,掀起眼帘看他,眼里没什么暗示。表面上是这样。陈子轻礼尚往来,在饭盒里找了又找,最终给了宗怀棠一根莴笋。宗怀棠不满意: “我没有莴笋吗,要你给我。”

“你的没有我那根漂亮。”陈子轻朝他饭盒里凑头, "不信你比一比。"

宗怀棠面部抽搐,我是有多闲。

对面椅子上的钟菇频频打量:“向宁什么时候和宗技术这么……都到互相吃对方饭盒里的菜的地步了……"

马强强扒着饭菜,腮帮子鼓起来,口齿不清地说: “他们一个宿舍的。”

“哦对,我忘了,我老想着我哥住在207,我这破瓜记性。”钟菇拿着玉米棒子啃,黑亮的眼睛依旧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不止钟菇,院子里的其他同志也在旁观。

还津津有味地议论开了。

宗技术跟向师傅前些天还要吵架的样子,现在老好了,同进同出,感情那叫一个铁。

向师傅的桃花运不咋好,宗技术有经验,这次的联谊会上肯定会帮向师傅。

然而他们向师傅正在为联谊会算不算厂里的活动发愁,要是算,那他为了不被系统发警告就得参加,还得拿到最高的认可。

就是演艺圈的最佳男演员奖。

可他参加的话,宗怀棠会掐死他的。他们是对象,去什么联谊会,根本找不到理由。

联谊会前一天,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没等锁门的宗怀棠。

一枚固定电线的钉子脱落了,电线垂落到走廊的地面,一旦被人小心绊到,很可能会出意外。

陈子轻重新把钉子固定到墙上,然后将电线小心翼翼的挂了上去。挂上的一刻,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像是橡胶燃烧的气味。

就在陈子轻转头想要查看的时候,脑海中出现了一阵突兀又激烈的嗡鸣。

紧接着眼前景象像镜面般崩溃,一幕幕的画面飞速倒退,陈子轻的视线想要紧追,耳边乍然传

来呼救声,如决堤的潮水,将他死死包围。

踏踏踏…

陈子轻隔着层朦胧幕障看见很多人向他这里奔逃,身后浓烟笼罩,翻滚着像噬人的波涛,那些人互相推操着,有人跌倒,惊叫。"逃啊,快逃!"

空气无比的炙热,把人们惊惧的脸庞映得通红,陈子轻被这一幕冲击性强到恐怖的景象吓得动弹不得。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奔逃的人们在陈子轻的眼里渐渐放大,全是一张张焚烧中的脸庞。

汗水湿透了陈子轻的工作服,他置身二十多年前的帧数里,这些人看不见他,一个个的从身边跑过。

陈子轻就这样看着他们,思绪一片混乱。

忽然,人群中终于有人像是看见了陈子轻,那人抬头,已经彻底烧毁的脸,溃烂发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陈子轻,而陈子轻也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瞬间穿透时空界线,在这一刻交会。

"轰!"

眼前的画面也在这个时候破碎掉了,陈子轻看见宗怀棠站在他身旁卷袖子,眉眼间写着不满,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还站这?"

“我……”陈子轻刚想开口解释。这时,脑海又是一阵嗡鸣。

眼前的宗怀棠再次连同走廊的一切四分五裂,紧接着陈子轻感觉自己被人猛拽了一下,他连忙转头看去,有个被严重烧伤的男人正用力地拉着自己,手上戴着块烧黑的表,表带底下拖着什么。

男人大声吼道: "你怎么还站这?!"

"你看那边!"

陈子轻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无数的电线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走廊里丰富的延伸交错,高温的火焰伴随着滚滚黑烟,如黑色的巨兽一般,向着前方奔逃的人们扑来。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一股热浪就向他席卷而来,他浑身的汗水被瞬间蒸干,仿佛身体要被点燃。

快逃!

所有感官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要跟着人群一起,开始疯狂奔逃。

"咳咳……"

然而走廊太狭窄了,所有逃跑的人

都挤了一起,陈子轻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在身前。

"啊!"

陈子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地面温度竟然高得吓人,他的双手一接触地面就被烫伤了。

他迅速起身,无意中向身后看了一眼,接着他就惊骇地看见,墙上蔓延的电线在不断分叉,五颜六色的电线顿时成千万条,组成电线的洪流,沿着墙壁和地面,以可怕的速度向人群伸了过来。

"嗖……嗖……"

"啊啊……"

许多人被电线缠住了脚,然后便被各色电线迅速包裹,拖入无尽的火焰之中,发出疹人至极的惨叫。

猝不及防地,陈子轻只觉自己的腰一紧,一条黄色的电线已经缠住了他的腰,就在他用力挣扎的时候,又有另外的电线伸了过来,把他像虫蛹一般牢牢捆住,拖向火焰之中。

陈子轻和其他人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被拖入火焰的那一刻,陈子轻感受到温度在疯狂攀升,身体疼到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很快的,他看见自己的四肢和躯干在逐渐融化。

快醒过来啊……

快醒过来!

醒过来!快醒过来!

陈子轻意识模糊的那一秒,脑海里“轰”的一声,冗长的走廊快速延展,然后压缩,无数画面像两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般,飞速闪过,交错。

每当有画面互相交错的时候,陈子轻便能听到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十分吵杂。

"向宁……向宁……"

当其中又两道画面交错的时候,陈子轻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像是有人在叫自己,陈子轻努力地把涣散的瞳孔往那个方位聚焦。

宗怀棠跟他面对面,发现他一脸的惊恐和茫然。"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子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宗怀棠,又赶忙看了看周围,雨没下下来,是个阴天,走廊那头偶尔有说笑声传来,哪里还有刚才那种炼狱似的的场景?

回来了!

陈子轻回来了,依然感觉是在梦里,同样的宿舍楼,同样的走廊,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

br />这大白天的……

宗怀棠见陈子轻还楞在那里,心底涌上来几分闷慌,伸手就去拉他。

可就在触碰到陈子轻身体的瞬间,他的面色一沉,把人半捞到拐角: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烫?”

陈子轻心说,让火烧了啊。他的声音沙哑:“你说死亡再现,就真的再现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宗怀棠黑了脸: "我知道能不跟你说?"

陈子轻闭上了嘴巴,又打开: "你扶着我点,我腿软。"

宗怀棠扶着陈子轻下楼,他们要去医院看望刘主任,说是人不行了,要送最后一程的就抓紧。楼道里响着两个人的声音。

“我衣服都湿了。”

"回去换?"

“算了,坚持一下就行。”

“理想的胖子,现实的瘦子,叫你别查了,你不听,万一你出事,向宁,我看你是完全没想过我死活。"

“我也是为了我们俩的大善大德,我们俩的,给下辈子攒的。”

"下辈子,你想得挺远。这就预定了我的下辈子。""咳,慢点,我缓缓。"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残像而已,怕什么。"“我看到了那些工人的死,太窒息了,那种死法。”"没记住哪个的相貌特征?"

"记不住,离我近的没有一张清晰的脸,都被烧了……活活烧死,多疼啊……"

"确实。

宗怀棠刚说完,一楼的楼梯口就出现个人,是从家里回来的汤小光,他直接往陈子轻那儿跑,大笑道:“轻轻,联谊会你做我舞伴吧!”

陈子轻没从死亡场景裹带的死里逃生中出来,他脑子钝住了,反应慢。汤小光把他的没及时拒绝当成了同意。

"好耶,我有舞伴了。”汤小光走到陈子轻后面,按着他的肩膀,对他边上的宗怀棠歪头, "怀棠哥,你的舞伴定了吗?"

宗怀棠的面上瞧不见多大的波澜: “两个男同志,跳什么舞。”

"大家跳什么,我跟轻轻就跳什么。”汤小

光满眼期待, "我们两个单身男青年就玩嘛,给大家

当开心果。"

宗怀棠把他的头从陈子轻的肩上推开:"你玩你的,别带上他。"

"为什么,轻轻愿意和我玩的,我们是好朋友。”汤小光被推疼了,又靠回陈子轻的肩头, "你凭什么替他做主,室友又不是家属。"

宗怀棠再去推汤小光: "你的头不想要了,我给你拧掉。"

汤小光找陈子轻控诉宗怀棠的罪名,也没添油加醋,就是讲究一个实事求是: “轻轻,你看他!"

陈子轻偷偷给宗怀棠使眼色: "宗技术,人的脖子很脆弱的,你别推了。"宗怀棠气得肝疼,我就不脆弱了?我还是个残疾。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

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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