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的脸黝黑,看不出红没红,他也没把扣子扣回去,就这么走了。宗怀棠把手臂从陈子轻肩头拿了下去。陈子轻忐忑地站着。
宗怀棠把脑袋低到他眼皮底下: “向宁,你看我头顶是什么颜色?”陈子轻说: “黑色。”
“是吗。"宗怀棠似笑非笑, “我怎么瞧着有点绿?”
陈子轻抽气,这么时髦的词都知道。
宗怀棠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关于刚才你跟钟明私会的事,别再给我整出第二次。”陈子轻严肃纠正: “什么私会,我那是谈正事。”
宗怀棠挺平和地点了点头: “谈什么,说说看,我不能谈,非要找他是吗?”陈子轻说: “我让他帮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帮不了。”宗怀棠沉默了。
陈子轻用眼神说:看吧,就知道你帮不了我。
宗怀棠要背过气去: "好,帮你。"
说着就用臂弯夹住他的头,把他往自己身边带: “我帮你查。”
陈子轻差不多腾空了,也要室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怀棠,打不开就要上嘴咬,哪儿离得近就咬哪儿。
宗怀棠一看他张嘴,急促潮湿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松开他,弹弹衬衣袖口从容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陈子轻揉着被他夹疼的头跟耳朵: “钟明……”
"没大没小,人是主任。"
"钟主任想我给他读诗歌,读一首适合他的诗歌。"
"你还要给他读诗?"
宗怀棠抚心口,心脏疼,他从咬紧的齿间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不准。"陈子轻不解: “有什么不行的吗,我每天早上都给同志们读。”宗怀棠脸色难看:“我说不准就不准。”
陈子轻差点就要问
“你是谁啊”,那宗怀棠很有可能一时嘴快说“我是你喜欢的人”。
他只是晃了会神,宗怀棠就已经走远了,把他丢在了这里,他捡起地上的钢笔,转着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怀棠边走边用左手拿着诗词本举起来,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钟明想挖他墙脚,当他是死的。
身后传来很大的喊声: “读诗歌的事我没有马上答应,我说我要准备,你不准真的有点不讲理了!"
这话成功让宗怀棠掉头,他把陈子轻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这么拽着。
看到这情形的工人们不明所以。
宗技术跟向师傅闹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闹成那样子!有热心肠的想上门当和事佬,同伴拦着让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里并没有战况激烈浓烟滚滚。
宗怀棠把陈子轻拽进他的屋里,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么: “向宁,我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们最起码要做到忠诚。"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压抑着。宗怀棠把陈子轻拉到桌前: "按吧。"
陈子轻看了眼: "这是……"
宗怀棠: “承诺书。”
一张空白的纸,上面有宗怀棠的手印。陈子轻抗拒道: “我不按。”宗怀棠气定神闲: "按不按?"
陈子轻孩子气地把手放背后: "不按。"
宗怀棠去捉他手,捉住了就不放,强行把他的食指按在小小的红色印泥上面,再往自己的手印旁边一摁。
一大一小两个手印挨在一起。
宗怀棠在底下写日期:1982年4月26日。陈子轻看着白纸。
——空白的纸张,无限的承诺。
他的心跳有轻微的失衡: "这算是使诈,要是你乱写,我不履行。"宗怀棠把纸折起来放进抽屉里: “你怎么不想想要怎么乱写,让我履行。”陈子轻想想也对,这是一把双刃剑。
劳动节要办联谊会,一些男同志在宿舍楼左边的空地上排练,就拿自己室友当舞伴,先练着。女同志们集
体没有时间。
因为这天厂里确定了职工楼的变动情况,女同志不再跟男同志合住一栋,分开住。各个楼的女同志都在收拾东西搬家,9号楼也是如此。陈子轻帮一个女同志把尿素袋扛下楼,袋子里是她的书籍,是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死沉死沉
的。
宗怀棠走在后面,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他一个瘸子,谁会找上他。
“不行了,宗怀棠,我们抬把,你一头我一头。”陈子轻说完发现宗怀棠没有动静,他回头看去。
宗怀棠低下了眉眼: “行吧,你一头我一头。”
两人合作把尿素袋抬到了楼下,陈子轻等那女同志下来一起走。
女同志还没下来,厂花就先出现了,她的东西都让男同志抢着搬走了,手上就垮了一个包。陈子轻扛尿素袋把肩膀皮都摩红了,火辣辣的疼,他在拨衣领看肩膀,没注意到厂花。厂花也没注意到陈子轻,她注意到的是,宗怀棠看陈子轻的目光。
福至心灵的一瞬间犹如被惊雷劈到,厂花痛苦地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
___"
陈子轻吓一跳,厂花捂住嘴往他跟宗怀棠中间跑了下来,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尿素袋踢开了,以防厂花撞上面摔到地上。
“你快去看看。”陈子轻催宗怀棠。
宗怀棠首次感到迷茫,他指指跑走的厂花,指指自己: “你让我去?”
“就看看。”陈子轻说, "一个姑娘家家的,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走。"
宗怀棠很不情愿地去了。
厂花没跑多远,她还是摔了,不知道谁递给她纸,香味扑鼻,她不太敢用,没见过味道这么浓的纸,怕有毒。
后面有脚步声,厂花马上爬起来,用自己别在裙子一侧的手绢擦擦脸跟手,转过身就要温柔地笑,见到来人,那笑就变成了怨意。
“我以为你是单纯的拓展知识,太傻了,我太傻了。”
厂花悔不当初,双眼空洞地说: “我怎么那么傻。正常人谁会想要拓展那种……”
宗怀棠猝然冷笑:“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你这就叫不正常!”厂花情绪刚失控就赶紧调整,她不能
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那不好看,那也不对。
"向师傅知道吗?"
厂花没想要答案,问完就说: “我去揭|发你,我现在就去告诉厂长,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弟弟对一个男同志……"
说不出口,难以启齿。
她攥紧手绢: “宗技术,我说出去了,别人的口水跟异样眼光会把你吞了的。”宗怀棠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我无所谓。”
“那向师傅呢?”厂花说, “向师傅可是早就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宗怀棠微笑: “那就请帮忙保密。”
自己不在乎,涉及到另一个当事人,就用了请求。厂花哭了。
宗怀棠见到陈子轻过来,事不关己地撇清: “她自己哭的,不是为我,跟我没关系。”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厂花又跑走了。
有两根手指插|进他的领口,挑出玉佛: "这玩意儿能保佑你?"
“能不能保护不重要,这是汤同志的心意。”陈子轻把玉佛从宗怀棠指间扯回来,玉佛一端碰到他的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陈子轻再去闻,又闻不到了。
汤小光回家了,等他回来了,还是要想办法把玉佛还回去,手感光泽都挺像传家宝。
宗怀棠把陈子轻的脑袋当撑手的,他扫视为了联谊会练舞的队伍,突兀道: “我哥跟他未婚妻的婚事吹了。"
陈子轻惊道: “你哥已经醒了?”
"没有。"
“那怎么吹的?”
“我带那位女士去见了我哥。”宗怀棠说, "她愿意等,她家里等不了。"陈子轻感慨: “挺可惜的,男才女貌。”
“我哥跟我用一张脸。”宗怀棠又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 "你的意思是?"陈子轻笑笑: “我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赞美。”
宗怀棠瞥过去,直说他是美好的事物不就行了,还要捎上别人。两人眼神触碰在了一起,马上就错开了。
陈子轻不自在地抓抓后背挠挠前胸: “那位女同志还在楼下等着我们呢,我们快回去抬尿素袋。"
宗怀棠不紧不慢
地跟在他身后,离他两步距离: "网里有大鱼了,小鱼小虾是不是就该扔了?"
陈子轻回头: "啊?"
宗怀棠若有所思: “我今天就搬走。”
陈子轻不管三十二十一,先顺着他: “扔扔扔。”
宗怀棠悠闲地欣赏起了天边云彩,似乎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走走流程地问: "能收网?"
陈子轻垂头丧气: "能。"
这叫什么事啊?
宗怀棠:很好,确定关系了。
傍晚那会儿,平时不是在宿舍捣鼓小玩意,就是出去打乒乓球,四处玩的宗技术叫上向师傅一起散步。
陈子轻要去公路那边,宗怀棠阻止道: "不走那。"
不多时,他们进了一条很僻静的林荫道,都要让草长满了。陈子轻还得看着点才能下脚,他疑惑地说: “怎么来这里啊?”
宗怀棠懒得把话挑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好意思问,人多,怕你把持不住,那你副主任的位子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小路走到头,拐个弯上另一条小路。
宗怀棠打量旁边的人,在宿舍没氛围,出来了,又是晚霞,又是晚风,多浪漫主义,怎么这家伙还迟迟没表示。
先前不矜持,现在拿捏上了,跟他欲擒故纵。他反正不急。
本来就在考察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收网。所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急。
“宗怀棠,你说要帮我查事故的,我不查清楚就过不好。”陈子轻用鞋子拨开长了朵小黄花的茎叶, “我们一起送那些烧死的工人去投胎吧,这是大善大德。”
宗怀棠对大善大德无动于衷: “钟明查到什么突破性的东西了?”
陈子轻摇头: "没有。"
“他不行。"宗怀棠嘲讽, "也就掌些无关紧要的逗你。”心思昭然若揭,卑鄙。
见陈子轻没明白,宗怀棠弹他脸,在他吃痛地叫起来时说: “火灾,电路,鬼魂,你多在走廊转转,没准就能看到了,尤其是电被拉掉以后。"
陈子轻聚精会神:“看到什么?”
“当然是,”宗怀棠在他耳边说, “死亡原景再现。”
陈子轻感到怪异: "……你怎么知道?"
宗怀棠擦着他的手臂走到前面: “电影上不都这么演的。”
“转转就可以吗,不需要摸电线?我摸过了,就是没摸几段。”陈子轻将信将疑, “我怕万一哪里漏电,我就被电死了,上次我的手指让电线烫了个大泡,还是你帮我把泡戳开后耷拉下来的皮剪掉的。"
"那你还摸,找死是吧,转转就行,今晚我带你转……"宗怀棠突然停住脚步。
陈子轻纳闷地从宗怀棠的左侧探了探头: "怎么停下来了?"斜对面草丛里有两个同志在亲嘴。
陈子轻好奇宗怀棠是什么表情,他就扭头看。
宗怀棠紧抿唇角,眉间高高耸起,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吃别人的口水,恶心。”陈子轻也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来都可以,就是别湿哒哒地甩舌头糊一下巴。本该就这么翻篇的。然而陈子轻思索着说: “吃喜欢的人的口水,有可能不会。”周遭的鸣叫,虫的爬行,跟风吹草木声都像是全部按了暂停。
草丛里亲出来的砸砸响被衬托得格外清晰。
陈子轻发现宗怀棠不知何时把视线收回来,侧过那张让夕阳染成暖色的脸,盯上了他的嘴巴,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捂。
宗怀棠眼神炙热带着求知的探究,面上云淡风轻地好笑道: “向师傅藏宝贝呢,这么捂着。”
他忽然低头凑近,食指把陈子轻的小手指挑起来点,顺着那个口子一路往里伸,擦着他的脸跟四根手指,将他的手拨开: “我看看有没有宝贝。”
“还真有。”
说着,宗技术把头从左边偏到右边,又把头从右边偏到左边,反复几次,终于确定了方位,对着向师傅亲了上去。
感觉一般,好像哪里不对味。
宗怀棠眉头一挑,少了搂脖子,他对灵魂出窍的陈子轻说: “搂我,快点。”
陈子轻机械地把手挂到宗怀棠的脖子上面,张嘴就要说话,宗怀棠刚好在这时亲了上来,毫无阻挡地跟他唇齿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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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都进了。
现在退出来,这人的自尊就要受挫,嘴上不说或者说没关系之类,心里肯定记恨。
那就吃点口水。
下次可不能由着他玩这种小把戏了。
宗怀棠闭着眼帘,很有观赏性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睛垂下来,他吻陈子轻一下,喉结就动一下,看起来十分投入沉醉。
陈子轻很快就挣扎着要把宗怀棠往外推,宗怀棠当成是热情回应,他退开些许,缓了缓气息,不悦地皱皱眉。
"这是在外面,亲两下就得了,控制着点自己,成年人这点忍耐性都没有?"陈子轻擦着嘴翻白眼: "不是你亲我的?"
宗怀棠拉开他的手,不让他擦: "舌头是谁先伸的?"陈子轻瞪着眼气道: “我是想让你出去!从我嘴里出去!”宗怀棠一理解: "你不会呼吸?"
“我也不会。”他又慢悠悠地凑近, “正好,我们再试试。”
正经得好似是在说,这份材料写得不错,还有改进的地方,我们多修一修,争取拿出双方都满意的水平。
陈子轻的汗毛都要炸了,他忍不住压低发抖的声音: "你疯了啊!被人看见就完了!"宗怀棠的理智瞬间回笼,从头到脚不断地乱窜,无处安放的热度哗啦就下去了。
陈子轻的嘴里都是宗怀棠的气息,天知道他一分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深吻啊,脑干都要被吸走了,宗怀棠突然就从蜻蜓点水转变了画风,一声招呼都不打,比鬼还恐怖。
陈子轻脚踩棉花蹲了下来,他心很累不想说话。
宗怀棠也蹲下来,点了一支香烟,深沉地抽了一口,不着四六地开口。"实践出真理,你说的对。"
吃喜欢的人的口水,不会觉得恶心反感。
陈子轻见宗怀棠朝他看过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两只手挡在身前: “你不会还要亲吧,我嘴都麻了。"
“出息。"宗怀棠夹着烟的手抄起额发扶住额头, “那边还在亲,两根舌头搅来搅去的,怎么能搅这么久。”
陈子轻脱口而出: “不止搅舌头吧。”
宗
怀棠夹着的烟抖落下来一点烟灰,这家伙短时间内就暗示他两次,还说他疯。他疯也是被引诱的,没经得住考验。
宗怀棠的眼前浮现出看过的碟片,他的喉头有点干痒,深深咬住烟蒂磨了磨牙。温饱思|淫|欲,下回出来散步还是饿着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