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留朔微微侧首,“有人要来了。”
苏绛霄凝神细听,几个闪身消失不见。
他没有冒然听信对方的说辞,谨慎地去了趟柳家,果真找到些线索,几番被追杀又得张留朔相助,彻底洗清嫌疑。
“你为何助我?”
苏绛霄问道。
幕后真凶已被揪出,正在堂下叫喊,说着自己究竟为何要如此做的不满,转眼又满面惊恐地求饶。
檐外光线照落尘埃飞舞,细微处无所遁形。
张留朔静静看着,道:“想看逃之夭夭的人被捉到后,会是什么样。”
周围人或愤懑、或欲杀之而后快,唯有他情绪不显,像在研究什么地盯着真凶,剥茧抽丝地观察每一厘变化。
苏绛霄没想到世家里也能有富有正义感的好苗,这才算是把张留朔当做了朋友。
既要创立宗门,除了山头,自然还应该有人。
苏绛霄各方招揽,路边捡的都能薅上山去。
“你这样并不能达到目的。”
张留朔对他道,“世家影响根深蒂固,你既无厚利相许,亦无后盾扶持,如何能引来天下修士?”
苏绛霄自己不重出身,照样能一骑绝尘,却非所有人都同他一样。
张留朔建议他向各世家下战书。
——“越是世家大族越清高谨慎,绝不肯做他人垫脚石,你尽管下战书,应战不过二三。”
“然天下人都会知道,这战书是你苏绛霄所下。”
果如所料。
应战的世家寥寥,不少人慕名前来掖云天,往日荒芜的山峰总算有了宗门的大概模样。
苏绛霄得知张留朔有意建立宗门,深觉他
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掖云天上诸事不避,也为其开宗立派尽心尽力。
前段时日,几家联合向他下战书,几乎就是效仿张留朔的法子。
苏绛霄应战而去,并不退拒。
这一战结束愈发拔高了他的名望。
掖云天上与他有关联的人很多,可仔细算起来没有几个称得上朋友,多是恩情、师徒。
他在外横行无忌,更没空去交朋友。
张留朔便算是他难得志向一致的好友。
……
此刻,这位友人立于阶上,相向正对的姿态,身影在通明灯火下横斜延展。
张留朔静默片晌,却是道:
“论剑会一行凶险,你要带她去?”
苏绛霄心口微沉,不知名的情绪毫无缘由地蔓延,令他忍不住想去碰苍青剑:“她是我的剑灵,自当同我去。”
张留朔的目光仿若宁水,不显山露水地照映着每个人的倒影:“她愿意去便是,至少该让她养好身子。”
苏绛霄视线偏向屋内,烛火映亮的窗纸炫如白昼,与湖面万家灯火同燃的景象截然不同。
“医师说她寒气入体,气血两亏。平日里不显,却比常人更易受凉,疲累过甚也易沾染病气。”
张留朔交代道,“她专注某事时往往不闻外物,你若不管她,用不了几天就要出事。”
苏绛霄知晓她体寒,落水后才选取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令衣服复原。
苍青剑和他从来都是一同进入灵泉。
那处寒气缭绕,多少影响了她。
可往往他自己练起剑来便不分昼夜,阿青连这点也很像他。
“……我能供养她,她不会出事的。”
话出口,竟是这么一句。
苏绛霄自己都觉意外。
张留朔的眼神恍如当初看堂下的那个真凶,像是要从苏绛霄的神色中剖出某根不曾被发觉的细密丝线。
“剑灵生于剑意,聚天地之灵,集剑主之气。”
张留朔所念,正是前人典籍中对剑灵最为人赞同的说法,“你从前说,若有剑灵,最好有此境界,可令修炼事半功倍。”
现在呢——
苏绛霄记起自己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随口说着若是不能,好歹充当他闭关之时在外的分神,护佑掖云天。
实则他的灵力不曾被吸取,只是阿青会随着他的强弱状态不定。换言之,他只要能维持住作为剑主的实力,阿青就不会有事。
“没见过剑灵的空想而已。”
苏绛霄想着那时的豪言壮语,不安的浮躁为笑意所取代,“她好好活着就很不错了。”
-
喝水八神汤前,尹萝还要了份驱寒姜汤有备无患。
许是苏绛霄牌烘干机过于高效,她泡澡结束后全程没打喷嚏,安全度过。
她端着那碗改良后的驱寒药龇牙咧嘴。
“我要的是姜汤啊。”
她苦兮兮地看着侍女。
侍女抿唇笑:“公子说姑娘寒性重,喝这个效果最好,也不会与其他药物冲突了。”
但是这个气味它闻起来就特别魔鬼……
尹萝几次三番鼓起勇气都没办法喂进嘴里:“其实,我也没有很寒。”
她悄悄把碗推远了点。
侍女仿佛想笑,还未开口先屈身行礼:“公子。”
张留朔带着医师进来。
这阵仗稍微有点大。
尹萝正襟危坐,瞥了张留朔一眼,后者没看她,径直去窗边看那几盆长势良好的盆栽。
医师把着脉,沉吟:
“姑娘这几日休息不好吧。”
“……还不错的。”
医师看向桌上的汤药,略有讶异,道:“这药于姑娘有益,多喝些也无妨。”
修剪花枝微弱的剪刀咔嚓声自侧前方传来。
配上这比魔鬼还恐怖的发言。
尹萝冷汗都快下来了:“倒也不用多喝吧……”
“她的情况如何?”
张留朔的声音没什么显然情绪表露。
医师打住对那碗驱寒药的延展,回头仔细地同三公子说着具体情况。
“下月中旬前,能养好么?”
张留朔问道。
医师愣了愣:“依照姑娘的情况,须得长日慢养,下月中旬……非要行劳累之事,切记不可太过。”
张留朔剪断枝条的力道不慎略重,他垂眸看了一眼:
“好,我记下了。”
侍女送医师出门。
尹萝再次端起药碗做心理建设,预感自己待会儿L不是龇牙咧嘴也得肝胆俱裂,含蓄地问道:“你很喜欢那几盆花吗?要不要带走?”
张留朔放好剪刀,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喜欢就要带走吗?”
尹萝道:“放在我这里你也不安心吧。”
那几盆花几乎是张留朔一手照料的,侍女都没他勤。
……真是休闲养老的爱好啊。
不愧是道士。
张留朔在圆桌的另一侧落座。
世家公子举止坐卧皆自有条理,礼而无声,然则他本身又有那样置身事外的静谧感。
独处当下,尹萝莫名有了几分说不清的坐立难安。
“你要随苏绛霄去论剑会。”
张留朔道。
尹萝道了声“是”。
张留朔抬眸,光影晃着他眼下的那颗小痣,唯有近距离专注时刻方能窥见一二,清淡神色平添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要以什么身份去?”
她随苏绛霄去,站在那行事从不收敛的剑修身旁。
但论剑会众目睽睽,不止有未见过她的人,而天下已知她是张留朔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