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贝勒府。
元英看看外面的天色,放下手里的新书,想放个书签却发现从早上到现在,她连才看了不到十页,再翻前面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叹口气把书随手放一旁。庄嬷嬷上来道:“主子,现在叫膳吧?”
元英出来看了眼放在堂屋里的表,点头道:“去请二格格和四阿哥过来一道用。”
庄嬷嬷应下出去,石榴过来问:“嬷嬷是去哪儿?吩咐我去就好。”
“你这丫头,快进去侍候主子吧。”庄嬷嬷拍了把这个机灵的小丫头,叫人提上灯笼陪她去东小院。
东小院里,二格格的奶嬷嬷看着时间差不多到晚膳了,见二格格手里端着碗鸡蛋羹喂四阿哥,道:“小主子,别喂阿哥了,现在吃,一会儿到了晚上他就该不饿了。”
四阿哥坐着吃得正香呢,听了这奶嬷嬷的话狠狠的瞪了一眼过去。
另一个奶嬷嬷却笑道:“你别胡说,我瞧咱们小主子这么做正好!”一边轻轻拉了下头一个嬷嬷的袖子,两人转到外面,第二个小声道:“你别糊涂了。咱们小主子这时喂,就是不想叫四阿哥到了那边吃太多。”
头一个嬷嬷恍然大悟,轻轻扇了下自己道:“我可真是糊涂了!我还当小主子是扛不住四阿哥喊饿呢。”
“咱们小主子比你聪明。那边中午就叫过去吃饭了,我看晚上还会来。保不准啊……”这人卖了个关子。
那嬷嬷忙问:“保不准什么?”
头一个人压低声道:“保不准……那边想叫小主子们搬过去呢。呵呵。”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李主子走前这几天可没少对二格格面授机宜,她们虽没听到都说了什么,可李主子多能一人啊,都把主子爷的魂给栓到东小院了,那边这些年只怕眼睛都恨绿了也没撤啊。
她们干脆也不进去了,就在外面闲聊。跟着就见二格格身边的一个丫头叫青河的往正屋来,一个嬷嬷叫住她:“青河,这是怎么了?”
青河长着一双凤眼,今年十七,从小侍候二格格。因为她长得好,所以轻易不往正屋凑,怕叫人当成那有心攀高枝的。二格格屋里前些年叫几个嬷嬷把住时,显不出她来,后来李主子把那些二主子都叫荣归了,她就露出来了。
为人算是本分的,从不叫人抓住小辫子。两个嬷嬷都不太喜欢她,因为青河眼里从来就没她们。
像这会儿,青河明明听到她们的话,却只是笑笑,道:“嬷嬷们在外头歇呢?主子是屋里吧?”说完自己掀帘子进去,连来意是什么都不肯说。
呸。两个嬷嬷对了个眼神,现在明摆着二格格是不太想用她们,她们也再摆不出二主子的款儿了。只好玩命向二格格表忠心,怎么着都行,反正不能叫小丫头都看不起。
青河到了屋里,二格格刚把最后一口喂进四阿哥的嘴里,再拿个奶油卷给他,叫他自己拿着吃,回头洗手。青河赶紧上前侍候着,拿着手巾小声道:“主子,那边的庄嬷嬷到了。”
二格格笑了,道:“正好,叫她进来吧。”
青河帮着人把屋里四阿哥用餐的东西都拿下去,这才出去领人进来。
东小院倒座屋里,庄嬷嬷叫人请到这里,还给上了茶,还叫人陪着说话,但就是没提带她进去见主子。
庄嬷嬷心里骂得快翻天也没用。在哪个山头唱那个山头的歌,东小院这种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二格格落地后,就是这样。
当年,二格格无故早产,四爷亲自发话详查,查出多少鬼来不提,二格格是不是叫人害了才早了两个月落地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那时,东小院就牛气冲天了。哪怕是正院的人来,不管是来干什么,都要留在门口等着,里面回过人,叫人才有人来领着进去。没有叫人直接领进去的。当然更没有能在东小院里胡乱串门说话的。
好些年了,东小院这规矩倒是一丝不乱。
庄嬷嬷端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的太监说话,眼一直看着门口,好不容易青河回来了,她放下茶碗起身道:“二格格怎么说?”
青河屈屈膝,笑:“我们二格格请您进去。”
庄嬷嬷不由得提起了心,她也是身上背着任务来的。
由青河陪着一路到了西厢,进屋见过二格格,四阿哥就在榻上滚着,一边的丫头正在给他擦嘴和手。
庄嬷嬷请安福身,上前陪着笑道:“二格格,我们主子叫您和四阿哥去那边用呢。”
二格格爽快道:“那咱们这就走吧。”
丫头们赶紧去拿斗篷和鞋。
庄嬷嬷凭着老资格在主子跟前有个座,此时就道:“奴婢也算是看着您落地的,这会儿有点心里话想跟您说说,不知您……”
二格格一点磕巴不打的挥了下手,“都下去吧。”
丫头们鱼贯而出,一句废话都没有。叫庄嬷嬷都有点不习惯了,住在福晋院子里的大格格她也是常见的,什么时候也没有这种威风劲啊。
二格格还端着亲近的笑对她道:“嬷嬷您请说。”
庄嬷嬷努力把范给端起来,慈爱体贴的说:“如今李主子不在,您和四阿哥两个住这么大个院子,总叫人不放心。何况,我们主子那里待您一向是关爱有加,有心想叫您和四阿哥住过去,只当是做个伴,又怕您不乐意。奴婢是个下人,不好插嘴,只是想跟您说这人的情份,总是处出来的。福晋那边有这个心,您不等福晋说,自己先开这个口,既全了福晋待您的好意,又尽了您的孝心。您说呢?”
二格格从头听到尾,连脸上的笑都没有变一分,也不见恼,反倒凑近握着庄嬷嬷的手说:“嬷嬷这话真是在替我着想,我也知道嫡额娘待我好,那边又有大姐姐和三妹妹……”
庄嬷嬷听这话音不对,果然接下去二格格轻描淡写的道:“就是四弟晚上认床,换了床就睡不着了。谁哄都没用,他哭得厉害了就会倒气,有次都背过去了,每回都要叫人哄半天。他这么小,太医说连药都不好下,我也实在不敢做这个主……”
庄嬷嬷就卡壳了,这叫她怎么接话?换到福晋那边肯定不会认床?换了床哭闹了也不会有事?不会哭坏身体?
她哪个都不敢担保啊。
不过庄嬷嬷也只是来替福晋试探一下,免得福晋直接开口,万一叫二格格这小丫头顶回来了脸上不好看。
反正把两个孩子单独留在东小院不合适。李侧福晋也真是心宽,这一走可是把孩子们全留下了。之前,她还猜至少会把二阿哥弘昐带走。
庄嬷嬷此时只能含糊过去,呵呵笑着道:“瞧我,这会儿说这个干什么?那边我们主子还等着呢。”
等在正院用过晚膳,二格格借口四阿哥睡得早,不到七点就告退了。
等她走后,庄嬷嬷不知道该怎么跟福晋说。
元英看庄嬷嬷这样就知道二格格没接茬,叹道:“看来她是不乐意的。”
庄嬷嬷不敢直言二格格不对,道:“二格格说四阿哥晚上认床,换床睡不好就要哭闹,奴婢想着真硬带过来了,怕是会有麻烦。”
元英摇摇头,“麻烦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不能叫两个小孩子住那么大个空院子,东小院里连个老成人都没有。
李氏能一走了之,是她想得开。可要是她不管不问,真叫两个孩子自己住着可不行,只是每天叫过来吃饭是不够的。
“去叫大格格过来。”她道。
庄嬷嬷去请了大格格来,元英问过她和三格格最近的起居如何后,叹道:“你也知道,额尔赫现在自己带着四阿哥一起住,我不放心,想叫你过去陪着他们,你看如何?”
大格格一怔,道:“女儿当然愿意为额娘分忧,只是不知额尔赫那边……方便不方便?”
元英想想,道:“那明天她过来用午膳,你问问她吧。看她是个什么意思。”
大格格回去后,心情复杂。额尔赫是妹妹,可额娘吩咐事,还要她去问妹妹的意思。那要是额尔赫不乐意呢?去不去东小院,对她来说不重要。何况她搬过去了,三格格肯定不能跟她一起过去。
把妹妹一个人放在这里?她怎么能放心?
她左思右想,越想越难受。额尔赫有自信,外面人也尊重。她在自己的屋里都不敢大喘气。她与她,一个如翠竹,身姿笔直,高耸入云。一个就像那湖中的浮萍,无根无系,踩不到脚下的地,够不着远处的岸。
她的丫头从外面进来,见大格格又在屋里垂头独坐,忙悄悄出去了。大格格每回从福晋那里回来都这样,丫头轻轻叹口气。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丫头,哪有资格同情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