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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三更君

薛放去后,杨仪靠在床边,望着他临去关上的门扇,再也没动过。

豆子似乎嗅到了什么,跑到杨仪身边,仰头望着她,喉咙里发出唧唧的声音。

直到窗纸上泛出淡淡的蓝色,安静了一整夜的寨子,忽地热闹起来,犬吠马嘶,人声喊叫。

杨仪仍没动,她知道,那是薛放预计之中的永锡巡检司的人冲进来了。

永锡这边的人熬了半宿,到底没敢轻举妄动,本来派了两个探子想进寨子摸摸情形,但一则寨子里也有巡逻的人,二则探子还没靠近,那些狗子就开始狂吠。

于是正如薛放所料,他们在卯时的时候才开始动作。

因为施武已经死了,领头的是一名副队正,姓陆,他深知薛放之能,心里设想了无数两队人马殊死搏斗的情形。

不料这边如猛虎下山似的冲进寨子,对方却毫无反应,甚至没有人外出,就仿佛没听见他们的马嘶人声,或者这只是一座空寨子。

陆队正人在马上环顾四周,焦急惶恐,又不能叫士兵挨个踹门找人,他忍不住放声喊道:“薛旅帅!你可还在?”

叫了几声,就见路口上慢慢地有个人走了过来,陆队正大惊,急忙戒备。

走出来的确是薛放。

他只身一人,抱臂止步:“这是干什么?跑这儿打猎来了?太早了点儿吧。”

陆队正不知所措:“薛旅帅,有人告你昨夜杀害我们施旅帅,此事可真!”

薛放抓了抓耳朵:“施武昨夜突然带人闯入寨内,为非作歹,自己不小心撞在石头上一头碰死了,我还好心给他收拾呢,是什么人诬告?”

陆队正赶忙叫人把那逃回去的士兵带上来:“现有人证,薛旅帅,你还敢当面否认?还有,随着施旅帅一同前来的巡检司众人何在?”

原来陆队正听薛放竟不认杀人,心惊胆战,几乎以为他真的魔性大发,把巡检司的那些人都杀了灭口了。

一时之间门握刀的手冷汗不止。

那证人也慌忙叫道:“薛旅帅,昨夜你杀了我们旅帅,又派人追杀我等,我失脚落入沟谷才侥幸得了一命,你……你是不是把我们巡检司的人也都杀了?”

薛放没想到自己在这些人的眼中,竟似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是他不知道,昨夜但凡看过他捶死施武场面的人,哪里敢小觑他一分,非但是魔头,且是阎罗般的存在。

“是啊,他们都给我杀了,又怎么样?”他满不在乎地。

永锡这边的人都要疯了,议论纷纷,也有高声叫嚷杀人偿命的。陆队正几乎都安抚不下:“薛旅帅你当真?你……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薛放道:“你们明明半夜来了,却此刻才露面,不正是担心我丧心病狂,连你们一块儿料理了么?”

陆队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薛十七郎!你莫非是要造反!你难道忘了狄大将军立下的死规矩,巡检司自相残杀者,以命抵命!”

薛放扬眉:“我的命就在这儿,有本事你来拿。”

陆队正愤愤然,虽说还心存忌惮,可如今骑虎难下,侥幸自己这边人多,却也不用怕他。

“你最好束手就擒,不然……”

薛放笑道:“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束手就擒,你不如教教我。”

陆队正把心一横:“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来人,给我把杀人囚犯拿下!”

他身后永锡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一鼓作气,大吼了声,便如群蚁一般将冲上去。

不料就在他们将到了薛放身旁之时,身后一阵惊雷般马蹄声。

陆队正担心了半宿,怕落入薛放圈套,如今听马蹄声自后原来,简直如惊弓之鸟,以为自己千防万防还是上当了。

他忙转身,却见晨色中果真有一队人马汹汹而至,旗帜招展。

永锡队伍中一人看着那边打的旗子:“那是郦阳……还有泸江巡检司的兵马!”

薛放站在原地气定神闲,他一眼便看清大旗之下策马而至的,是戚峰。

虽然不是他意料中的隋子云,不过,对他来说相差不远。

陆队正听闻是泸江跟郦阳两方的人,心惊之外更多了些疑惑,不知到底如何。

但他却也认出了戚峰,当下忙拍马迎上:“戚旅帅?你如何来了这里?”

此刻戚峰身后打着郦阳旗号的,却一路不停,直奔薛放跟前,纷纷下马拜见旅帅。

戚峰之前也在春城呆过,是有名的爽朗耿直的人,这些巡检司的都知道。

“我还没问你呢,陆队正,你为何在这儿?”戚峰扫了眼前方被郦阳兵马围在中间门的薛放,勉强勒住马儿问道。

陆队正忙道:“有人报说薛十七郎杀了我们施旅帅,我自然要带人来擒拿……你也知道,巡检司从来的规矩,内斗是大忌,更别说杀人。”

戚峰瞪着他:“少跟我说这些,平日里施武干的那些恶心事儿,也没见你们把规矩抬出来!就好像规矩王法在他跟前是死的一样,怎么如今他死了,这规矩反而就活了?合着这规矩是你们自个儿定的?”

陆队正没想到刚碰面就吃瘪:“戚旅帅,话不能这么说,施旅帅虽行为不检,但我们也曾规劝,可就算他十恶不赦,也不该给巡检司的同僚活活打死吧。”

戚峰道:“谁把他活活打死了?你亲眼所见了?你要不是亲眼所见,岂不是妖言惑众诬赖好人!”

陆队正惊道:“戚旅帅,都知道你曾经是薛放的手下,你总不能公然偏袒杀人囚犯吧!”

“呸!施武杀人的时候你们也没少偏袒,至少都在装瞎子!如今事实不清之前我偏袒一下怎么了?难道只许你们官官相护,我们就是低人一等?”

陆队正张口结舌。

戚峰的马儿仿佛感觉到主人的愤怒,也跟着有些躁动,在原地踏来踏去。

“他奶奶的,”戚峰怒不可遏的继续骂:“自己干的那些龌龊事全不提,叫我说施武死了这是报应!省得给巡检司丢脸!”

陆队正身边也有一员参军,年纪颇大,闻言道:“戚旅帅,您还没说你为何来了这里?”

戚峰一腔怒火即刻转向此人:“哦,现在你来质问我了,是不是也要说我没规矩,要把我也抓起来?”

“末将并无此意,只是……”那参军低了低头,仍是缓声道:“旅帅明察,方才我们队正说的不错,就算施武万恶,也自有王法定罪,不审而私杀,于情于理,不管是朝廷王法还是对巡检司的同仁们,一概说不过去。”

戚峰仍喝道:“这个道理我不懂,还得你来教我?是谁审案,是我还是你?”

陆队正一惊:“你说什么,你审?”

戚峰冷笑:“你们且小心,我必把永锡查个底朝天,你们谁有那龌龊混账事,都给我留神。”

“可……”陆队正虽然胆怯,还是鼓足勇气:“先前跟随施武来的那些巡检司弟兄,薛十七说是被他杀了,如今也确实找不到人,戚旅帅……”

“他说杀了你也信,那他还说是被他一口吞了,你信不信?”戚峰显然很了解薛放,对这说法理也不理,直接冷嘲热讽。

他气势惊人,陆队正无言以对,只悻悻地带人慢慢往寨子外退。

戚峰啐了口,翻身下地,大步走到薛放身旁:“怎么回事?”这时侯已经换了一副和缓关切口吻。

薛放笑道:“没什么,确实是我打死的。”

戚峰赶忙捂住他的嘴,看看左右:“你行了。”

郦阳那些人假装没听见的,或者听见了而附和说该杀的,一时都有。

薛放推开戚峰的手,回头先叫兵士散去:“永锡的那些人都给关在那边谷仓里,待会儿你把他们放出来就行了。昨儿晚上不少目睹过的,瞒不了,你也不许给我瞒。”

薛放不傻,一看是派了戚峰而不是隋子云,就知道戚峰比隋子云还多一个用处——戚峰可以明目张胆地袒护他而不怕被人诟病,甚至于若是此事压不下去,戚峰还可以出来担责。

薛放可不想这样。

这时,原先被薛放吩咐不许出来的俇族寨民也纷纷走出家门。

昨夜给薛放敬酒的那个青年跑到跟前:“官爷,长老说你会被巡检司处死,要真是那样,就叫我告诉他们是我杀了那个人!反正我早就想杀他,只是……打不过他。”

戚峰在旁瞥着他,觉着此人不错。

薛放望着青年脸上的伤:“我就算真的会死,也不至于叫别人替我顶,不然我成什么人了?而且……”他一笑:“你都说你打不过他,那些人难道会相信是你所杀?”

戚峰看看自己的拳头,遗憾昨夜不在,不然他倒是合适人选。

天开始放明。

戚峰把自己半夜接到紧急调令的事情告诉了薛放,又说:“温监军叫护送你一起去笏山,不去郦阳。”

薛放颔首:“如此正好,更近了些,我也有件事情想托他去办。”

戚峰有备而来,主簿文书都带了几个,命人分头去料理,把俇族这里跟永锡那边昨夜目睹过事情发生的人证名姓、口供等皆都记录下来。又将施武的尸体抬出,准备带回。

薛放淡淡地望着施武的尸首被抬走,冷笑了声。

不经意间门回头,却见杨仪站在吊脚楼的栏杆前,正也往这边看着,却不是看他。

瞧着那目光,仿佛也是在看施武的尸首。

那种眼神……

薛放还未细看,杨仪发现了他,当下转身。

淡淡的月白一闪而过,消失在门边儿。

寨子外,永锡陆队正等人还带着队伍立在路旁。

陆队正迎着戚峰道:“戚旅帅,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这件事一定得秉公处理,不然坏了巡检司的规矩,只怕巡检司内人人寒心,势必成为一盘散沙!”

戚峰道:“为一颗渣滓败类害群之马,而把群虎群狼变成一盘散沙,倒也有趣。”

他指着永锡昨夜被囚的那些人:“看见了吗?你说的被他灭口的人可都还站在那里!真当薛十七郎是跟你们一样狼心狗肺,他要真想做早就做了!连你也没机会在我面前叨叨。”

郦阳来的那些士兵都瞪着永锡这边的人,他们都是薛放的亲信,昨夜收到风,恐怕永锡的人对薛放不利,便一路赶来,正好遇到了戚峰。

陆队正带人退后,目送他们往大路而去,那参军问:“戚峰看着是铁了心要袒护薛放了,难道施旅帅当真白死?”

“不可能,就算他想袒护,也有人不会答应。”

“队正是说……温监军?”

陆队正冷笑:“假如不想巡检司人心涣散,温监军很知道该怎么做,巡检司里所有人都会盯着这件事,不杀薛十七郎,他绝对没法收场!”

那边薛放吩咐郦阳的兵马自行回去,别叫人以为他们是来仗势欺人的。

又叫安参军负责带队,免得这些人一时冲动,干出什么来。

安参军只好领命,依依不舍地停在路边,等薛放等经过,才自回郦阳。

路上,斧头狠狠地拍了戚峰马屁,又偷偷问他何时跟佩佩成亲。

戚峰也有了心事,便不大跟他说笑,斧头才意识到事态可能严重。

斧头不敢问薛放,悄悄去找杨仪商议,杨仪安抚了他几句,只淡淡说不会有事。

一路加急而行,只走了近一个时辰便到了笏山。

薛放有心交代杨仪几句话,毕竟到了这里,他就要把杨仪交给温英谋了,以后……只怕未必再有见面机会。

他屡次张望并不见人影,忽然斧头跑来,焦急地问:“十七爷,你说让杨先生以后去春城跟着狄将军吗?”

薛放道:“他跟你说的?”

“杨先生刚才下车,即刻问了那位温监军的住处,现在已经去拜会了。”斧头满脸惊讶跟失望:“十七爷,这杨先生是不是太过势利了?真的见了高枝儿就忘了旧人了?”

薛放错愕,竟没在意斧头话说的别扭。

试探问:“他主动要去的?”

“可不是主动的?看那样子简直是迫不及待。”斧头嘟着嘴:“这人未走茶就凉了,怪道我路上说替你担心,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呢,原来是用不着十七爷了。”

薛放觉着不太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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