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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屏幕上,他回复的每个字好像都落在了岑雾的心上,带着暖意——

【嗯,早点睡,晚安。】

雪好像下得大了些,有一片落在她手上一点点地融化,她又伸手接了片,终于忍不住傻笑出了声。

那一晚,岑雾好开心好开心。

只是,当时的她根本不曾想过,在后来很多个漫漫失眠夜里,这一天会成为她的难以释怀。

甚至,她无数次地想,如果不是那天太过美好开心,那么后来是不是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

岑雾回到南溪镇是隔天除夕的下午。

她推着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便是林进让她带给外婆的礼品,还有她买的外婆爱吃的橙子。

贴了外婆手写对联的大门近在眼前。

她轻舒口气,推开门。

“外婆。”

没有回应,家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岑雾抿了抿唇,行李箱贴墙放,找了圈,最后在院子里的玻璃花房中找到了正在浇水的外婆。

花房中都是外婆亲手种的花,每一株都是她的心头爱。

岑雾没有上前:“外婆,我回来了。”

岑如锦嗯了声,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转身看她,只是声音极淡地说:“饭菜在桌上。”

岑雾不知何时攥紧的指尖松开。

“谢谢外婆。”她低声说。

转身之际,她看了眼外婆,最终还是把喉咙口的话暂时咽了回去。

轻缓着呼吸,她回到屋里。

餐桌上的三菜一汤用碗碟盖着,仍冒着热气。

岑雾盛了小半碗米饭,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最后一粒米饭入口时,外婆的身影出现在客厅。

于是她没有再吃,起身将碗筷收拾进厨房,洗了碗。

偌大的屋子里即便有着两人也是安静。

收拾完,她走进偏厅,看向在准备练习书法的外婆,动了动唇,决定主动把话说开:“外婆……”

“如果是要说我不想听的话,”岑如锦头也没抬,声音比方才更冷淡了两分,“岑雾,你死了那条心。”

岑雾清楚,梨花杯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其实在回来前,程音给她打过电话,说亲自上门拜访了外婆想劝一劝,但外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打定了注意不会让她继续跳舞。

岑雾并不意外。

“这一届的梨花杯,我拿了古典舞少年女子组一等奖。”安静到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偏厅里,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波澜。

岑如锦终是抬起了头。

毛笔依旧握在手中,她冷淡威严的双眸看着岑雾:“是吗?”

四目相接。

岑雾垂落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是。”

“不是不喜欢跳舞了?”

“没有不喜欢。”

她没有躲开外婆明显已冷了下去的眼神,说:“当初她不让我跳,您也是,所以我就骗自己,我不喜欢跳舞了。”

从小跳舞的缘故,无论何时岑雾的背脊都是挺得笔直,此时更甚。

“可我喜欢,”心口悄然涌出些许难受,她一字一顿,“我喜欢跳舞,以前喜欢,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爱跳舞,我要跳一辈子。”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沉默蔓延,气压无声无息地降低,不出几秒便低到了底,压着人喘不上气。

岑雾眼底满是倔强。

“外婆……”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说。”不咸不淡的一句,轻飘飘地将她的话阻断。

岑雾的身体有那么短暂两秒的僵硬,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掌心里,深深浅浅的掐痕慢慢浮现。

她别过了脸。

半晌。

“我不是她,”唇瓣几乎要被自己咬破,她到底还是转过了脸重新和外婆对视,“我和她不一样。”

岑如锦神色不变:“是吗?”

“我……”

“你母亲当年比你更喜欢跳舞,结果呢?”

“外婆和跳舞,你只能选一个。”

毛笔放下,岑如锦动作几十年如一日地优雅收起笔墨纸砚,语气淡淡:“岑雾,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

烟花爆竹声响起时,岑雾被惊醒,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天黑,而自己出来后已不知在河边坐了多久。

“啪”的一声。

烟花绽放,绚丽划亮夜空。

身后时不时地有人经过,三三两两,或说笑,或是小孩子玩闹,小镇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阖家欢乐的喜悦。

但与她无关。

岑雾抬起头。

月色朦胧,繁星璀璨,烟花时不时地做配。

很漂亮。

她眨了下眼睛。

突然,衣服被轻轻地拽了下。

她下意识转头,没有看见人,于是低头。

一张圆圆的白嫩的小脸蛋映入视线,是个小女孩儿,扎着两个小丸子,仰着脑袋朝她眨着眼睛。

“姐姐你在看什么呀。”她揪着她的衣服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问。

岑雾僵着身子,抵在石凳上的手不敢碰她,连说话都有些难得的僵硬:“在看星星和烟花。”

“我也喜欢看!”小女孩儿扑闪着大眼睛,笑得很甜,“姐姐。”

“嗯?”

“给你哦。”她朝她伸手,一粒奶糖变戏法似的在她手心。

岑雾呼吸屏住。

“糖糖,”像是怕她不理解,她踮起脚尖,又往她眼前递了递,颇有些费力,“给姐姐的哦,拿呀。”

怕她会摔倒,岑雾连忙从她手中接过,虚扶住她。

“为什么给我糖?”她听到自己极力克制的声音,在烟花爆竹声中些许微颤被很好地掩饰。

小女孩儿的眼睛很亮:“糖糖是甜的,姐姐吃了开心呀。”

“糖糖,我们要回家了哦。”有人在喊。

“姐姐拜拜,我妈妈叫我啦,要吃糖糖哦。”

“拜……”

告别的话还没说完,被冻僵的手突然被抓住,奶香味萦上鼻尖,接着是吧唧一口柔软的触感。

小女孩儿亲了她一下。

“姐姐拜拜。”

她转过了身,小小的身体欢欢快快地飞奔。

几步之外,一位年轻的妈妈笑着蹲了下来,应该是想抱小女孩儿,但小女孩儿撒娇想牵手。

妈妈好笑地亲了她一下,牵住她的手起身,两人说说笑笑,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再也看不见。

岑雾低下头,剥开奶糖糖纸放入嘴里。

嗯。

甜的。

她仰起头继续看烟花看星星,一声不吭,只是在烟花声响的时候,几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回到家中,外婆习惯早睡,房间里的灯是暗着的,餐桌上放着已经变凉的年夜饭。

岑雾吃了两口,食不知味。

吃完上楼,练舞,洗澡,最后上床已是十一点多。

新的一年很快就要正式来临。

岑雾双腿曲起,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被子望着没有拉窗帘的窗外,什么也没做,只是那么看着。

直到周思源的电话打来,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喊,像是要把每一分的快乐都传给她:“雾雾,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岑雾久久不动的指尖颤了下。

她听到周思源那边有滋滋滋的声音,应该是在玩仙女棒,周思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旁边沈岸也在。

“新年快乐。”沈岸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突然间,有酸意涌向心口。

“新年快乐。”努力地扬起一抹笑意,她对他们说。

可是。

她好像一点也不快乐。

周思源和她聊了半小时,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给她回应,后来她说手机要没电了,等充上电□□聊,她说好。

于是她登陆□□,首先跳出来的是□□群成千上百条的聊天,其中就数蒋燃话最多,有他们班的女生嫌弃他话痨。

两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斗嘴。

岑雾恍恍惚惚地看了眼,想退出,蒋燃在这时跳出来一条:【???有新人进来?号这么新,谁啊?】

谢汶:【你沉哥。】

蒋燃:【!!!沉哥?!沉哥竟然有□□号了?】

岑雾原本要退出的动作倏地顿住,在看见沉这个字时,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心颤了几许。

许久,她的睫毛眨了下。

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她看到蒋燃一连发了好几条感叹号,最后大喊:【沉哥加我了!就问你们羡不羡慕!】

立刻就有人跟上泼他冷水:【得意什么,沉哥也同意我的好友申请了。】

【就是,我和沉哥也是好友了。】

【啊啊啊!梁神加我了!!】

【……】

群里瞬间热闹起来,好像他们班每个人都在兴奋地说和梁西沉成了□□好友。

岑雾手指蜷缩了下。

她垂着眸,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她想把手机屏幕朝下不想再看,手机突然提醒有好友申请。

——【梁西沉】

申请理由界面上只有这三字。

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毕竟有他□□了啊。

可岑雾却不知怎么的,觉得鼻子越来越酸。

她慌忙看向别处,再低头,申请消息还静静地等着。

睫毛不停扑闪,她伸直好像已经冻僵的手,想按下键同意,手指却和她作对似的,迟迟按不到。

她咬住了唇。

半晌。

她终是按下。

聊天页面瞬间跳出一句系统提醒:【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

那个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天,有笑着打趣梁西沉终于跟上时代用□□了,有说他怎么还是系统头像嚷嚷着要帮他换一个……

在寂静无声中,岑雾听到了自己好像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跳声。

突然。

外面响起一声炮仗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

零点到了。

【新年快乐。】有消息跳出。

来自——

梁西沉。

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或许是他出于礼貌的一声问候而已。

可岑雾看着,这一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酸意毫无预警地变得汹涌,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又一路侵袭至她鼻尖和眼眶。

像是强忍了一天的委屈在黑暗中突然被无限放大,又被安慰。

“啪嗒”一声。

手机屏幕被模糊。

从有记忆起就没再哭过的岑雾突然间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一滴两滴。

都落在了屏幕上,落在了那句新年快乐上。

卧室里没有开灯,很暗,很安静。

-

隔天年初一,岑雾习惯性地起得很早,练完舞下楼,岑如锦已经起床,她说了声外婆新年快乐。

岑如锦嗯了声,给了她压岁钱。

餐桌上,祖孙俩和每次一样几乎没什么话可说。

饭后,她提出要去伽寒寺,外婆没有阻拦,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伽寒寺在山顶,是百年寺庙,许愿灵验,香火极盛。

每到新年来祈福的人格外多,尤其是年初一,很多人甚至天不亮就来,只为能抢到第一炷香。

岑雾独自一人一路沉默,而周围很多都是阖家出行。

一步步走过寓意人生苦难的台阶,在进入寺庙后她找出明深的电话拨通,想问他在哪里,她想和他一起抄经书。

但没人接。

好久,她才收到明深的回复:【不在寺里。】

岑雾眼睫垂下弧度。

须臾,她努力地轻舒口气缓了缓情绪,跟着索性随着人流参观起寺庙来,哪怕这座寺庙其实她很熟悉。

寺里到处烟雾缥缈。

岑雾一脚踏入大雄宝殿,释迦佛和文殊普贤的佛像像在看她,又像在看这世间被万般苦难心魔困住的众人。

她抬头看了许久,最后双膝在蒲团上轻轻跪下,和之前一样,双手合十,郑重求愿——

愿外婆身体康健。

愿她的朋友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愿……

浓厚的香火气弥漫在空气中。

手心朝上,岑雾将第三愿藏在心底,虔诚地俯身叩拜。

叩拜完,她缓缓睁眼,望着庄重的佛像,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昨晚新年快乐那四字。

昨晚她在黑暗中无声地掉眼泪,最后并没有回复任何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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