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行了一路的青枳紧闭着眼睛,对沈问枢的话毫无反应。
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个活人,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一眼看去,甚至像是一滩烂肉。
沈问枢偏头瞥了他一眼,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拖着他,转了个方向,往山神庙所在的位置走去。
青枳的手背擦过尖锐的石子,指尖极轻微地动了动。
沈问枢目光中透出两分怪异的兴奋与凶戾,脚步更轻快了。
如果他的堂哥沈问星在这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会被吓一跳。
不是因为他性格的巨大转变,而是现在的他,其实更接近十一二岁时的状态。
沈问枢是沈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小辈。
和他同辈的所有沈家人都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天才,也知道他打小就接受着最严格、最精细的教育。
他们都见过长辈们是如何培养沈问枢的,在疼爱之余,那些堪称恐怖的磨砺让每个同龄人都胆战心惊。
所以他们一点都不嫉妒沈问枢,也不觉得自己能比沈问枢做的更好。
他们有自知之明,强行请鬼神上身,还要保持和周遭环境的通感,无论是对身体还是对意志,都称得上是一种摧毁。
大部分年轻的沈家子弟一年这么干一回都够呛,沈问枢却是从六岁开始,每个月都要接受好几次这样的训练。
他能坚持下来,就足够让所有同龄人崇拜了。
其实在很多沈家同辈心中,沈问枢必然是那个引领沈家未来的人。
他们自己在学习玄术的时候,很多都下意识选择了能够辅佐沈问枢的方向。
但让他们没想到,也让沈家长辈们没想到的是,过于严苛和频繁的训练最终给沈问枢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糟糕影响——
他的通感变得很难关闭,敏锐度高得惊人。
他开始经常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捕捉到怪异之物,无意识地与它们共感,无意识地被它们影响和扭曲了心境。
他的性格逐渐变得不同寻常,而沈家所有人对此束手无策。
一心渴望沈家能更进一步的长辈们后悔了。
他们带着沈问枢不停求医问药,几乎每种手段都试了,每个玄术世家都求过,最终依旧毫无所获。
沈家所有人惶恐着。
如果继续放任沈问枢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沈问枢会出现人格崩溃或灵魂撕裂的情况。
不是什么人都有池轻舟的实力和毅力,一旦灵魂撕裂,等待着沈问枢的,就只剩死亡。
甚至,连死后安宁都是奢求。
在死亡的刹那,沈问枢的灵魂一定会出现异变,除非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否则他将成为某种怪物。
就在沈家人一筹莫展之际,沈问枢失踪了。
沈家人要急疯了,发动所有人手去寻找沈问枢,可整整天下来,连个痕迹都没找到。
他们绝望地做好
了再见面就要亲手杀死沈问枢的准备,谁知第二天,沈问枢就平平安安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他的性格变得很平凡,有点懦弱,有点优柔寡断,总是在回避和其他人的冲突,看起来非常好欺负。
但他也变得足够正直,足够积极阳光,身上那种来自怪异之物的影响,已经薄弱到几乎看不到的地步。
沈家人喜出望外,找了不同的大佬来检查,确定沈问枢恢复了健康,差点大摆流水宴。
他们向沈问枢道了歉,不再强迫他去学习沈家独有的通感,也改变了对于其他小辈的教育方式。
为了避免沈问枢在家中受到刺激,他们还想办法找到了适合稳定沈问枢状态的玄术师——也就是青枳——带沈问枢去拜了师。
自此,沈问枢就离开了沈家,前往玄术协会长住。
沈家的小辈们知道他的师父是青枳后,更佩服他了。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青枳当时的名声不错,实力看起来也很强。
他们都觉得能被青枳收为弟子,说明沈问枢天赋就是很了不得。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青枳收沈问枢为徒别有目的。
对青枳而言,收沈问枢做徒弟,野神的吩咐都在其次,真正让他不打折扣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还的确是沈问枢天赋好。
当然,青枳也并不想要教导出一个优秀的弟子,他愿意认真教导沈问枢,主要还是因为,沈问枢是他给自己选择的容器。
非常俗套的,青枳这么做的原因,正是他不想死。
他和取风师徒称得上是老熟人,围观了取风为活下去做的一切,总是在心里暗暗嘲笑取风愚蠢。
他很清楚取风那条路子走不通,想要延长寿命,还得要找更稳妥的办法。
历史上有过无数次教训,青枳明白,频繁转换身体作用其实也不大。
取风以前用过这种办法,随着时间流逝,容器的损坏速度会逐步加快,真到了后期,一天一换都来不及。
他给自己物色容器,本质上还是想拖延一点时间,以便他能撑到采取正确措施的时候。
只要他供奉的那尊野神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得到正式的、足以被认可的位格、摄取合适的权柄,他就可以背靠野神换取地位和寿命。
为了坚持到那一天,哪怕沈问枢表现出了异常,他也有所怀疑,最终,他还是选择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谁让只有沈问枢正常活着,才能好好延续身体的活性?
要是他过早的转换了身体,那真不一定能坚持到那天。
再找一具同样天赋的身体就太麻烦了。
青枳自认立于不败之地,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所供奉的野神,其实并没有把他当成很重要的信徒。
那些由他掌管的万应公庙,因果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
当池轻舟在恒明市发现万应公庙,通知
相关部门整顿和处理的第二天,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衰败!
他迅速找出以前准备好的药物,服用之后,只是短暂地遏制了几个小时衰竭,反噬就变得更加汹涌。
青枳慌了。
他冲进静室,疯狂对着野神祈祷。
然而以往总是给他回应的野神这一次压根没理会他。
无论他怎么祈求怎么咒骂,那尊神像就坐在供桌之上,眉目温和,如同泥塑。
青枳终于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