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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犹豫了一段,队伍已经离京远了,外面由灰扑扑的官道变成了青翠林间,亓深雪打开点心盒吃了一块糖,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见数百人的队伍拉成了长龙,整齐划一。

伴随窗外的是骑在马上的钟贞,见他探头出来,得意地展示了一下马技,逗得亓深雪拍手惊叹。

在他想伸手出去摸一摸钟贞的马时,蓦的道路一颠簸,马车剧烈晃了晃,亓深雪的脑袋差点撞上车壁,幸亏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住了。险些从膝头滑下去的点心盒,也被卫骞一把捞起,放在了角落里。

钟贞瞥见自家将军责备不满的眼神,立马清咳一声正经下来。

亓深雪也心有余悸,讪讪不敢再往外探了,只老实地扒着窗口问道:“去剿匪就这些人够了吗?茶楼里动不动就说什么两军对垒,雄兵百万,钟副将,你们是不是还埋伏了很多人在暗处?”

钟贞大笑:“剿匪而已,哪用得着那么多人!区区贼寇,我和将军两人足以!你是没见过,我们将军一人,就能枪挑北戎十三将!那脑袋哦,能在枪尖上串成一串,滴滴答答淌一路——”

“咳咳。”车内传出声音。

“……”钟贞忙住了嘴,什么十三个脑袋,再吓着小外甥,但还不忘拍马屁,“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亓深雪半懵半懂,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卫骞,问道:“那朔北真的有百万雄兵吗?”

“那都是吹出来的。”卫骞漫不经心地笑道,“两军对阵时,大家都要吹一吹。这边说五十万,那边就要说八十万,但实际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士兵?那是连着军户、军医、民兵,甚至后勤喂马砍柴烧饭的老朽民夫,甚至是十一二岁上不了战场的童兵,也都算上。即便两边都心知肚明,但该吹还是要吹的,万一能吓跑他们呢?”

亓深雪听笑了,他往卫骞那边坐了坐,迫不及待又问:“朔河东边你去过吗,听说那里有个很窄的峡谷,叫一线天。”

“去过。”卫骞道,“确实只能由一人通过,要是胖点的,会被卡住。不过你这样细痩的,两个人并肩走都没问题。”

亓深雪见他真的去过,不由多了几分憧憬,一时间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都冒了出来。

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

甚至又掏出了他那个什么都记的小册子,甚至小佩囊里还有随身携带储墨用的小竹筒和小尖笔,把卫骞说过的都写在了上面,直问得卫骞口干舌燥。

亓深雪写完又翻了几页,兴致勃勃的问:“那北戎人真的穿狼皮吗,还把鹿骨戴在头上做王冠?”

卫骞点点头:“在他们的信仰里,鹿是圣兽,所以北戎王的王冠是一整只镶满了宝石和银饰的鹿头头骨。他们的亲王也用鹿冠,不过是用鹿角做的。前年我们缴了好几顶,来日你若到朔北,还能戴着玩两天。”

说完,却没有听到亓深雪的惊叹声,侧目一看,见他抿着唇眼睛也黯淡了,才忽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连京畿近处的阳县都去不得,更不提千里之外的朔北了。

那对亓深雪来说,也许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卫骞微微慌乱,不禁揉了揉他僵硬的脸颊,低声哄道:“没关系,那鹿角冠也没什么难的,你要是喜欢那个,舅舅赶明儿给你做一顶。”他拍着胸脯保证,“舅舅枕头都会缝,鹿角冠也很容易!”

“……”亓深雪瞥了眼旁边针脚歪曲的枕头,“还是不了,平白无故的杀鹿也不好。”他想了想,“你能帮我画下来吗?我也算是见过啦。”

卫骞被他塞!过宝贝小册子,盯着摊开的空白的一面拧眉,有些发愁。他为难::::?道:“舅舅只会画老丁头……”

亓深雪热情稍减,迷茫道:“……什么是老丁头?”

卫骞看他一脸好奇,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只好沾了沾墨,硬着头皮说:“就是,一个老丁头,借我俩炭球儿,烧了三张床,毁了三面窗,吓得绕着池塘团团转……”

亓深雪歪着脑袋,看他念咒施法似的,在纸上画出了一个瞪着大眼的三根毛老头,先是直直一愣,然后就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哈!丁、老丁头……哈哈哈哈!”

卫骞看着他笑,很无奈,过后忍不住也被他感染,无声地笑了一笑。

每每凝视他的笑容,卫骞都觉得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一直忘了问你。”卫骞趁机道,“这个册子是做什么用的?”

亓深雪把小尖笔和储墨筒都收好,很寻常道:“这些是我棺上的铭文。”

卫骞:“……铭文?”

亓深雪点头,抱起糖盒子吃了一颗,含混道:“等我走了,这些我来不及去的地方,没机会实现的愿望,不就都泡汤了吗?到时候就让云吞找人刻在我的白玉棺材上。大家为我好,不许我做这些事,可人如果有魂魄的话,不就想去哪去哪了吗?”

卫骞又一次低头审视自己手中的册子,一下子觉得它重逾千斤。

这才发现,它还挺厚的,上面的字米粒似的密密麻麻,多到哪怕是一个健康无恙的人,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全部做到。

如果不是多嘴问这一句,卫骞真的不会知道,看起来无忧无虑、任性骄矜的小外甥,原来那么早就已经在准备记录自己的遗愿。

天南海北地聊了这么久,又把亓深雪本就不多的精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打了个哈欠,抱着糖点心盒,没一会功夫就开始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栽。

卫骞伸手将他拨了过来。

亓深雪顺着他的手臂倚在了卫骞身上。

“阿雪。”卫骞自言自语似的唤了两声,低头看怀中人眼下淡淡发青,想起昨夜少年死撑着不肯睡觉,夜里还翻来覆去的,梦话都是怕被他丢下。当时还觉得他这种执着有几分好笑。

现在,卫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亓深雪好像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还本能应了一声,卫骞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没事,想睡就睡吧……路还很长,可以多睡会。”

睡中的亓深雪更显得安静无害,只是眉尖微微地皱着,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

一睡着,血流变慢,亓深雪的四肢就会慢慢地发凉,这是他自小的老毛病了,只是这两年格外严重了些。所以在家的时候,即便是夏天,云吞也常常会给他备上小手炉或汤婆子塞在被窝里。

卫骞还不知道这些缘故,只是觉得怀里人似凉玉一样,只好握住他绵软雪白的手指一点点地往上揉搓。

少年真的很消瘦,摸上去没什么肉感,那些病态只是被外表的华丽衣物给遮掩了。

温暖掌心的抚摸,让亓深雪紧皱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他越发不自觉地往对方怀里靠去。

待他睡熟,卫骞俊美的面孔上敛去了笑容,他将亓深雪放平,用更舒适的姿势枕在自己腿上,这才推开窗,面色微冷地唤来钟贞。

“拿着这个,去抄一本,马上。” 卫骞吩咐道,声音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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