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哭都是有罪的,因为那天她再次出现短暂性失明,喝药时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她听到碎裂的声音后泪腺受到召唤,开始流泪。
身边捡碎片的护士说:“精神病那么多,也没见别人天天哭。”
是,
精神病那么多,谁都没哭,她凭什么哭。
大家都是选择在集体发疯的时候哭,她凭什么随意更改别人忍耐她哭声的时间!
她们在外面谈话。
好像是年沁的声音,“姐,你还要拍戏,时间够吗?”
年郁并未回答。
年沁又问:“你告诉庆庆了吗,那部戏已经付了违约金,那导演也真够有脑子的,非要你去演女三!出去以后就好好治疗,其他工作都推了吧。”
年郁好半天才说了句:“滚。”
年沁音量大了一点,“姐!我是为了你好,现在年隽还没出院,妈的病刚好又受了惊吓,你却把全部注意力分给一个外人?”
只听到这里,庆虞揉了两团纸巾,塞住耳朵。
庆沅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子上,面上安逸的欣赏摇动的树叶,她走过去,道:“庆庆,你现在可以出院了,是年郁爸爸帮的忙,你可以去更好的医院。”
医院。
还是医院。
庆虞想到年沁说的话,年郁家里都乱成那样了,她额上还有伤,不知怎么弄得,她可能还帮她付了违约金,又因为她不得不去演女三。
嗯,她确实,是所有人的累赘。
不知道年郁怎么让她爸爸帮忙的。
未婚妻子,算了吧。
她说:“外面还有人吗?”
庆沅抱了她一下,说:“对不起,我还没能力帮你。还有一个人,是你初中的时候看过的医生。”
庆虞道:“那怎么能站在外面呢,进来吧,进来吧。”
庆沅看到她抓住自己的头发,迎着风发出阵阵叹息。
她没再说什么,出去了。
半响,孙安絮进来。
她们应该想今天就带她走的吧。
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过去六年了,庆虞想到那一年她上初二,被庆沅吓到以后就开始张罗逃走的事情,但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孙安絮,她跟着她去了机场,求她带她走,她没有答应,还打电话叫来了庆之远。
庆之远当时打了她一耳光,在机场,众目睽睽,说:“你能不能学学你姐姐?典典就从不这样!”
对,他们都对,是她错了。
假如她能彻底邪恶,假如她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安心的享受一切就好了。
孙安絮穿着洁白的衬衫,擦的黑亮的鞋子,她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里很脏,有没有闻到房间里的异味?
因为她三天前就开始生理失-禁,伴随着泪失-禁。
她的白衬衫出现在这里真的好吗?如果她有力气,如果她能控制的话,肯定不会随时随地排泄。
她控制不住,是她的错。
孙安絮坐下来,说:“庆虞,好久不见。”
庆虞尝试着露出笑容,却没从窗子上下来,随着落日而来的是无休止的眼泪,一瞬间又泪流如注。她遮住眼睛,很不好意思。
小时候看童话书的时候把自己当公主,公主向来与卑贱背道而驰。
她只是情绪稍微有点激动,眼泪就没办法停住。
孙安絮温声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你,虽然晚了,但我还是想问,今天,就现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身上有干净的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香,溢满鼻尖,仿佛这样就能造成没人在这间房里排泄过的假象,她觉得眼泪流的眼睛里快要生疮了,又忍不住笑:“为什么大人总是这样?我想要的时候就是蜀道难,我不想要的时候就俯拾皆是。”
孙安絮愣住半天,嘴唇抿成一条线,庆虞知道,她看到这里这个可怜的蒙昧的孤儿时也很心痛,她不该再让她感到难过,于是道:“孙医生,我跟你走。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孙安絮又是一怔,随后道:“好,出院手续已经帮你办好了,我带你去我家。”
庆虞看到她脸上的喜色,眼眶又疼又涨,祈求道:“再不去医院可以吗?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冒昧,可我不想去……”
她调动身体里最后一丝倔强,道:“孙医生,带我出去后,就把我丢在荒郊野岭,让我静待年华老去吧。”
天边如同映了一道火光,云霞与群山共同编织一场璀璨的梦,花草在一片红意中香气袭人。
换了裤子,跑去洗衣服,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离开。
庆沅被庆之远强制带回庆家去了,好像庆之远还在威胁她跟庆虞断绝关系。
车子开出康复中心,庆虞缩在后座上默然不语。年郁签了责任书,那意味着她跟庆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不知道年郁用的什么办法。
她的唇不停颤抖,从一个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包,里面有手机,有证件,有一些现金。
久未开机,手机里无数条信息,无数个未接电话。
她下意识先点开年郁的信息框,发现就坐在她旁边的年郁立即发了条消息过来,两个字,不认识。
眼前有些模糊,但去看年郁的脸时还能分辨五官,就是看不了字。
连备注的年郁两个字都是陌生的笔画。
她想起那天医师跟她说的话,“你对祁浣到底有什么执念,连电惊厥都没办法把她从你的生活里赶出去,治疗不仅没有任何作用,还……严重的伤害了你。”
严重的伤害:生理失-禁,泪失-禁,开始不认字,口腔里长一些不知名的疮,她整个人或许都是烂疮。
为什么不肯忘记祁浣?
因为这世上只有祁浣不会在她不需要的时候强加给她一些她曾需要过的东西,那是她的女孩,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她陪着她。
“没有祁浣,我宁愿死。”她对医师说。
医师后来就不跟她聊祁浣了,偶尔问问她生理失禁的状况有没有改善,今天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不过也没事,医师想必也不想见这样肮脏的一个病人。
庆虞指着那条消息框里的两个字,问年郁,“这是什么字?我不认识。”
深夜的车流与霓虹都变得怪诞,年郁抓紧自己的手机,窗子开了一条缝,风吹进来,她眼里开始涨起泪潮。
庆虞便知自己又问错了,不说话,等车子停下,她探出头去看,医院。
攥住包,看了看来路。
下车。
孙安絮刚回头,说:“庆沅说她今晚过来守夜,你们——”
她话说了一半,看到庆虞下车,抱着自己的包拼命往前跑,不停的跑,风热吻她,前路迎接她。
孙安絮吓得脸色苍白,道:“赶紧找人追啊!!!”
她旁边的年郁一动未动,哭的喘不上气,弓着腰像得了重疾的病人一样震颤着上身。
此时,庆虞回头,朝她们喊:“不要管我了!”
孙安絮眼眶一涩,要拿手机打电话,年郁忽然蹲在地上,边哭边道:“放过她吧。”
庆虞跑到离医院很远的地方,手脚都使不上力,她跑进一个巷口,巷口里蹲着一个正在上厕所的小男孩。
月亮沉迷发光,所以不知道黑暗的魅力。
相视几秒。
男孩哭着跑出去,连裤子都忘记提,张着双臂跟母亲哭诉:“那个阿姨哭的好丑啊……好吓人……”
庆虞躺在地上,茫然的朝天上看,哭的越来越大声,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来荒无人烟的地方排泄,而她却不可以?
她还能不能回到从前,有没有人可以救救她,有没有人能杀掉她?
从巷口出去,她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车门开着,年郁原先站在车门前,看到她后跑过来,哭声抑制不住,抱她,说:“我怎么办?不要放弃我,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永远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