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外的月光,他隐约能看到白念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包,小包不停地抖动着,伴随着一阵如小兽呜咽般的哭泣声。
他哭得那么伤心,连严时律开门进来都没有察觉。
严时律在门口站了许久,随后又退了回来,轻轻掩上房门,没有撞破白念的尴尬。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走廊,勾勒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严时律站在门口,一边听着屋内的哭声,一边在心里默数质数。这是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习惯。
但这一次,不管他数了多少位质数,依旧心神不宁,焦躁不安。
白念的哭声萦绕在他耳边,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令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
白念哭累了,不知不觉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道明显的光束。那是寝室门没关严,走廊的灯光透了进来。
他忘了关门?
白念揉揉肿胀的眼睛,踩着拖鞋过去关门。走到门口却发现,严时律竟然坐在门外,旁边摆着一个纸盒子,膝盖上放了一堆草稿纸,正在不停地算着什么。
白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严时律?你怎么在门口?”
地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中的笔不停地计算,一张张草稿纸从他手中飘落。
这是严时律精神高度集中的表现,白念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有些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所有科目中,白念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
他从小数学成绩就不好,小学初中还能靠努力弥补,但到了高中,他就被天赋型选手甩开了一大截。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在这门科目上都拿不了高分。
对他来说是一串串枯燥的数字,但却能让严时律如此着迷……
大约十分钟后,严时律在纸上写出了最后一个数字,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掏出手机,把结果拍照发了出去。
“严时律,”白念这才重新走了出来,好奇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大晚上蹲在寝室门口?”
严时律这才想起了什么,他拿起旁边的盒子递给白念:“我妈让我给你送月饼。”
白念看了眼时间,惊讶:“半夜?”
“没,”严时律别过脸,神情有些尴尬,“恰好有学长让我帮他解决一个问题,我算入了迷,就待到了现在。”
“那你也可以进来啊,”白念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在地上坐这么久,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没注意。”严时律摇头,一旦他投入一个难题,就很难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这是什么数学怪人啊……
白念正想吐槽,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那个……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说这话时,他还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面色一片苍白,眼睛却是红肿的。
严时律收回视线,淡淡道:“不记得了,十点多吧。”
十点多?白念迅速在心里拉了一条时间线。
自己回家是8点左右,哭了一小会儿,最多到9点。等严时律进来,他肯定已经睡着了。
白念松了口气:“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
严时律却抬手看了眼时间,问:“你还能睡着吗?”
白念摇头:“暂时不想睡了。”
严时律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和我一起送一个数据吧。”
“可以啊,”白念有些茫然,“但是要我做什么?”
严时律:“洗把脸,换衣服和我出去。”
白念“哦”了一声,然后脱下皱巴巴的衬衫,换了一件春秋款卫衣。他浇着冷水洗了把脸,很快走到了严时律旁边:“我好了,走吧。”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突然一软,严时律揉了一下他后脑勺。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白念愣了一下,眼睛因为惊讶微微睁大。
“你头发翘起来了。”严时律收回手,面色平静道。
白念愣了一下,点点头:“哦,这样啊。”
严时律“嗯”了一声,拿着一堆草稿纸下了楼。
哪怕是凌晨,A大校园里也没不是完全安静。
实验楼里亮着灯,24小时图书馆里也有不少学生在继续学习。
校园巴士已经停运,白念和严时律扫了两辆共享单车骑过去。一路穿过深夜的校园,最后来到了天文台下面。
天文台是A大的标志性校园景观,白念在学校里路过好多次,虽然有些好奇,但从来没有进去过。似乎是说这个地方还在做研究,只有在校庆,和特殊节日才会开放。
白念把车停在路旁,跟着严时律走过去。
他们眼前,屹立着一栋白色大理石建筑,顶部的银色外壳在明月下散发着浅浅的光芒,严谨中透着一股浪漫。
很快,有人从里面开了门。那人接过严时律手里的草稿纸,一脸兴奋地要拥抱他,被严时律躲开了。
严时律有洁癖,和人的肢体接触,也是能免则免。
那人也没有生气,又拉着严时律说了好大一通,各种公式和术语,白念一个字都听不懂。
等对方说完后,严时律这才开口:“我想带个朋友上去。”
“没问题,”那人看了白念一眼,很爽快道,“今天是中秋,正好可以赏月。不是我吹牛,放眼整个A大,你都找不到比我们这儿更好的赏月点了。”
白念跟严时律一起上了楼。天文台高,但是内部空间并不大。他们穿过狭窄的楼梯,然后来到了一个半圆形的建筑里。
凌晨两点,里面还有不少人,围着一个个庞然大物的机器,说着他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等他们上来后,又开始看严时律带来的那堆草稿纸。
白念听不懂。看不懂,也不敢乱动,只得拘谨地站在旁边,生怕一动就碰坏了什么专业设备。
“过来。”严时律已经站在一个天文望远镜面前冲他招手。
白念避开地上的设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会用天文望远镜吗?”严时律问他。
“不会。”白念老老实实摇头。
“先调焦,然后找到观测天体的位置,今天满月很亮,可以再加一个减光滤镜。”
严时律一边说着,一边进行手里的动作,很快,他就起身把目镜观测的位置让了出来。然后对白念说:“过来看看。”
白念有些好奇地靠了过去。
刚开始还有些昏暗,但是当眼睛适应光线后,他逐渐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月球细节。
高低起伏,环形山脉。
虽然之前也在网上看过图片,但是此刻肉眼看到,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白念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一瞬:“好厉害,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月亮。”
严时律“嗯”了一声,又往前一步:“我再给你看另一个天体。”
“好的!”白念用力点头,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这一次严时律换了个口径更大的望远镜,调整参数的时间也更久,白念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严时律的动作。
他熟练地操作着手下的仪器,全程动作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就仿佛他天生就该做这个一样。
“过来。”严时律再次抬起了头。
白念走过去,把眼睛放到目镜上,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灰白气体。再眨眼,他发现气体周围闪烁着一些天体,那好像是一片星系。形状有些熟悉,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是M16,鹰状星云,”严时律说,“位于距离我们7000光年外的巨蛇座上。”
白念这才想起来了:“就是哈勃望远镜拍的那个?”
“嗯,”严时律点头,解释道,“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星团,中部隆起的部位被称为创生之柱,在引力收缩作用下,会陆续形成新的恒星。虽然只有一瞬,但我们确实目睹了星系的诞生。”
听到这话,白念不由得愣了一下。宇宙那么大,和人的悲欢喜怒,似乎也逐渐渺小起来。
白念很喜欢这团星团,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
就是一直盯着看眼睛有些受不了,白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困了吗?”严时律问他。
白念摇头,他现在兴奋都还来不及呢。
严时律点点头,又对旁边一个男生说了什么。对方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圆锥形建筑旁边的一道小门。门往上推,风随之灌入,露出了外面的天空。
严时律率先爬了上去,然后转身冲他伸出右手:“上来。”
白念愣了一下,随即把放进严时律掌心,爬上了高高的墙壁。
他来到了天文台外的平台上,有一圈及腰的护栏围着,很窄,只容许一两人通过。
严时律拉着他的手站在台面,然后关上了身后的小门。天文台很高,白念站在顶端观景台,借着皎洁的月光,把学校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白念双手握着栏杆,闭上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周围一切嘈杂都消失了,他只听到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严时律。”一片寂静中,白念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记得我放在寝室里的那幅画吗?”
严时律点头:“我记得。”
蓝色的冰雪世界中,一个身体赤.裸的男性走在雪地里。他长着一双大而华丽的蝴蝶翅膀,但他的翅膀太薄了,无法在暴风雪中飞行,也无法保暖。他艰难地行走在雪地中,冰雪让他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白念的画,就是记录这个人即将跌倒的时刻。
图片中的人物是绝望的,情绪是下沉的,但整幅画却传递出了不可思议的活力。
“名字叫做《长着蝴蝶翅膀的人》”白念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但他既不是人,也不是蝴蝶。”
严时律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因为蝴蝶的翅膀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体,但他又不愿意穿上人类厚重的装备在地上行走。他只能这样矛盾地生活着,既不属于这里,又不属于那里。”
白念抬头看他:“严时律,你知道吗?他找不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严时律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你爸爸不同意你继续学美术?”
“是啊,我很努力地说服他,可他依旧不同意。”白念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校园,忍不住感叹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天赋、热爱、家人的支持,所有的东西你都不缺。”
他明明在笑,但表情却很落寞,眼睛被风吹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
严时律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又找不到适合的语言,只得语言贫瘠地表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告诉我。”
白念却摇头:“不用了。”
他说:“你已经给我了。”
严时律愣了一下。
“本来我已经想放弃了,但是现在,我还想再试试。说不定,我也有飞起来的那天呢?”白念仰头看他,眼睛还有些红,目光却坚定起来,“严时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在月光下展露笑颜:“今晚我过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