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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姜玉成:“那水仙有毒呢,你可知晓?”

童荣继续摇头:“我对花草了解不多。”

“那水呢,孙守勤总是在饮水,喝水量比所有人都多,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啊……”姜玉成叩了叩桌上的纸,尾音微微拉长,“那王高呢?他生前的最后位置,和你们同在一个大殿,我听说你和孙守勤都欺负过他,不过孙守勤只是骂过他几声,你却打过他,还召集人过来一起看?”

童荣很冷漠:“这是规矩,也是我拥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可以?”

姜玉成:“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因为他突然出现,抢了你的师父?”

童荣垂了眼,手里拳头握得更紧:“他不仅抢了我的师父,也抢了我的机会,师父本来打算给我调个地方,因为他来,有了新的思考,我的事一拖再拖,我又不能问……是,我讨厌他。”

“啧啧,真是可怜,”姜玉成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弟子间闹到这种程度,三死其二,吴掌司一点都不知道,纵容其发展?”

吴永旺看了眼童荣,神色仍是淡淡:“都知监宫人何其多,我身为掌司,哪能全管的过来?一入宫门深似海,是福是祸,皆是自身造化,我教不出,也拦不住。”

姜玉成:“听吴掌司这意思,他们的生死,全是他们自己惹的?”

吴永旺:“私怨已到这种地步,有人会行凶杀人,我也并不意外。”

“所以——”姜玉成眯眼,“吴掌司意思,童荣就是杀人凶手?”

吴永旺:“我没这么说,一切皆要看小郡王证据。”

小郡王就笑了,转向童荣:“你师父指你是凶手,你可有话说?”

童荣一脸震惊,怔怔看着吴永旺,好像看不到外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童荣,童荣?”

姜玉成终于把童荣叫回神:“你怎么了?”

“没什么……”

童荣突然微笑出声:“只是没想到,我师父这般聪明,随便一猜就知道是我干的。”

“你?”姜玉成顿了顿,确认了下手中纸条,“你的意思是,你杀了王高?”

童荣闭了闭眼:“是我。不是说了?我恨他。”

姜玉成:“那你知不知道王高生前吃的最后一餐——”

童荣:“苦菜,他家乡的野菜。”

“为何上次问你的时候没说?”

“你上次也没有问这个。”

“你可知杀人是重罪?”

“那是在外边,这里是皇城,”童荣抬头,盯着姜玉成,“王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太监,位低人微,还不上进不听话,我杀他何罪之有?那是他应得的。”

姜玉成肃容:“可这是一条人命。”

“人命?”

童荣冷笑一声,慢慢撸起自己的袖子,现出胳膊上:“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打没挨过?”

跟王高不一样,他胳膊上没有明显的青紫淤痕,但皮肤绽开又愈合的白痕很明显,扭曲虬结,层层叠叠,像血管一样布满整个胳膊,看起来很吓人。

这得是受过多少伤,才能有这样的痕迹?

“欺负一个小太监有多容易呢?不让他有饭吃,不让他有水喝,甚至更过分一点,不让他有地方方便……没有哪个太监想被人看到那个样子。你想让他忙,他可以被你遛的团团转,忙到死都不能休息,你想让他闲,他就闲到死也不会有人问,你想让他得罪贵人,他临到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剩饭剩菜都用要抢的,头顶一盆水罚跪是常事,鞭子板子也不是没挨过,跪到膝盖生了茧子,背上皮肤变粗,怎么折腾都死不了……最难受的时候,脱了衣服没办法自己上药,要请别人帮忙的。”

童荣垂眼:“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脱光衣服的样子,敞开下面等着的样子,所有人都会看到。”

“宫人命贱,谈什么尊严?能挨你就挨,挨不过去就去死,十个从小进宫的太监,长成的能有一半,都算幸运了,所有活下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大殿安静无声。

苏懋看着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很久。

都知监,就像一个困兽场,所有人都得战斗,或者忍耐,等待残忍的伤害一道道叠加,直到上面的人说,够了。人微言轻,在宫中如蝼蚁一般的宫人,尚要经历这些残酷‘规矩’,从尸骸累累中走出来……这不就是权力的缩影写照?

别的人呢?别的在权力中心旋涡的人呢,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又有怎样的选择?

童荣放下袖子,话音不深不淡,全无表情,好像经历过这些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是最下等的宫人,和该承受这一切,前人可以,我可以,王高也该可以,他不听话,不乖顺,是他自己找死,他竟然还不明白,他活该被我欺负,活该这样过活,我杀了他又如何,那是他的命!”

“在他胆敢抢我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我没错!就算我有错,也是他害的,是他们害的!”

他面色逐渐变得狰狞,拳头也越握越紧。

姜玉成半点没害怕,继续问:“那孙守勤呢,也是你杀的?”

“呵,他抢我的东西,比王高还早,”童荣眸底满是不甘,似燃起了火,“去西边的本该是我!要不是他那日提前出门,抢了我的时机,好差事怎么会轮到身上?有前程的本该是我!”

姜玉成指节轻叩桌面:“所以不用问,李柏也是你杀的了?”

童荣不假思索应下:“没错,他答应予我机会,说回同娘娘进言,遴选我进明光宫,结果呢?他只是抻着我,日日向我炫耀他有多厉害,在我师父面前显摆他有多荣光,还专门挑着我师父在的时候同我说话,他并不是真心要帮我,只是想离间我们师徒,让我师父不爽快,根本就没有顾及我的意思,一点点都没有,他不该死么!”

“所有这些人,都不懂规矩,欺上瞒下,假模假样,抢别人东西上瘾,他们都该死,该死!是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这是在除害,我没有错!”

童荣非常激动,话语也越来越激烈,好像现场给他一个人,他就能表演当场杀人。

姜玉成突然截了他的话:“你撒谎!”

童荣愣住,好像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说,王高那么大一个人,你勒死他,他为何没有挣扎?李柏房间里只剩水仙花水,其它的水你倒在了哪里?用黄鳝血抹孙守勤门上制造‘鬼拍门’,行,你过生辰,能得到黄鳝用,那你装黄鳝血总得有东西吧,碗呢?用的哪一只,什么花纹,多大,当时在哪拿的,现在放在何处,可有清洗过?”

姜玉成指尖敲了敲桌上放着的卷宗证据,非常善意的提醒:“不要撒谎哦。”

童荣明显愣住。

姜玉成更得意了,悄悄转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

要不说还是他们苏小懋厉害呢!瞧这问题顺序安排的,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没时间告诉就没时间告诉,只要跟着这些问题走,他就能知道!

苏小懋有多坏呢,知道这些人必不会配合,想要口供,就得费些口舌,绕点弯子,还特意注释出来,什么时候,重点问谁,比如童荣,他不认,有不认的后续方向,他认,也有认的应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瞧,对方这不就乱了?对方乱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这童荣根本就不是凶手!

童荣眼珠颤乱,一时没回上话。

姜玉成更得意了:“刚刚还百般推脱,说人不可能是你杀的,连李柏爱喝水,水仙花有毒都不知道,现在怎么立刻认了?还不给本郡王说实——”

“我那是为了脱罪!”童荣这回反应快极,“你见过哪个做了坏事的人,立刻招摇过市自首的?”

你放屁!

姜玉成都想骂脏话了,你之前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突然反口,明显是意会到了什么指示,人要真是你杀的,要不从头否认到尾,直到堂上摆出无法辩驳的证据,要不知道自己躲不过,直接就认了,这种突然的反口,明摆着有问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小抄,冷笑一声,全然不把童荣的急智放在眼里:“怎么作的案说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想法应该能说的清?杀王高那么仓促,非得挑着你师父受伤的时候,你都说你师父留给你的门路许不能成了,还不表现好点,不怕送药不及时你师父生气?杀孙守勤偏挑着过生辰的时候,鳝鱼这个东西并不是稀罕物,别的时间也不是一定弄不到,为什么偏要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找不自在?就是冲动杀人都有缘由,你想杀就杀,全然解释不清,还敢自陈是凶手!”

小郡王环视大殿,看到童荣,突然有种‘佛祖在你们脑子里装了什么豆腐渣’的感觉,有人自己是蠢货,还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是蠢货,这种从高到下的俯视太有意思了,超爽!

怪不得苏小懋之前看他的眼神都……

不行,他得和苏小懋好好学学,他以后也要这样玩!

姜玉成清咳一声,摆出自认为最稳重最威慑的姿态:“你给别人顶罪,真的是心甘情愿?知不知道,是会丢命的?”

大殿一片安静,有的人面露惊讶,有的人不动声色,也有围观之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时间过去的有点久,苏懋视线掠过屏风,看向小郡王,示意他可以了,装逼不能过头,会适得其反。

姜玉成做纨绔多年,装逼经验丰富,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不行啊,刚刚有点太激动,掌心出了汗,又过于专注表演,纸上墨渍晕染,看不清接下来的字了!

完蛋,他到底该说什么了啊!

小郡王急的额头汗都下来了,频频朝苏懋眼神求助,奈何苏懋并没有看他,竟然盯着一个破屏风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能有他小郡王好看么!

他拳抵鼻前,咳了一声,点苏懋名字:“苏内侍似有疑问?”

苏懋眸底惊讶了一瞬,看到小郡王悄悄抬起的掌心墨渍,当然要保护我方队友:“狡辩无用,徐副门正刚才已经给了答案,童荣非此次凶手。”

“啊?”徐昆雄大惊,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不仅他,殿上所有人都很震惊。

苏懋指着案几之上,刚刚从徐昆雄房梁上拿到的证据:“徐副门正自两年前,就开始‘关注’都知监的一举一动,做为吴掌司徒弟,童荣行为自也在他‘关注’之中,或许特别机密的东西,他并不能知晓,但孙守勤死这日,童荣在为他自己的前程奔走,申时末到戌时末,他赴了个约,并未回都知监房舍,而第一次‘鬼拍门’,我们有人证,是在戌初——”

“孙守勤之死,很多事情凶手可以提前会延后处理,比如要用的佛香,要打开窗子透气,但抹鳝鱼血这个动作,必得在天黑之后,亲自来做,试问一个并不在现场的人,如何做到这一点,分身术么?”

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徐昆雄微张着嘴,对上苏懋微笑和小虎牙,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回马枪!

怪不得上堂来不问别人,先问他,逼的他无后路可退,只能交出自己的东西……他的确在监视吴永旺和吴永旺的人,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好方便自己行事,可他力量有限,别人干什么不干什么,并不是全能知道,就每天记录能看到的对方的动作,万一遇到大秘密呢?谁知道更大的秘密没遇着,反倒给苏懋提供了证据……

这小王八蛋怎么料到的?

这个证据太硬,童荣根本无法反驳,他一张嘴,别人就能传来人对质,他当天所有做过的事,见过的人,都会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那就是有人栽赃,可今日所有都发生在大殿之内,并没有蓄意栽赃的行为……所以是当堂威胁?还是他主动顶锅?替谁?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替童荣圆场,也没有人认罪说这些是我干的,我才是凶手。

场面好像僵住了,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

苏懋却不怕,视线环视大殿,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水仙花呢?杀了李柏,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给皇贵妃的贺礼,因何不弥补?”

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崎岖陡峭,想不到的角度了。

贺礼两个字,似乎与案子无关,案子问的是作案方法,凶手动机,水仙花干死就干死了呗,不归查案的人管,但这盆水仙是珍品,是冯贵妃即将献给章皇贵妃的生辰贺礼,章皇贵妃地位尊贵,早就传下话来,是要办千秋宴的,届时大家围坐一堂,冯贵妃的贺礼出了问题,场面会安静平和的过去,所有人装不知道么?

不可能。

两位娘娘是宫中斗的最厉害的两个,不管送礼物还是收礼物,都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冯贵妃送出去的东西好,自己会憋屈,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送的东西不好,对方怕不会收。章皇贵妃呢,收到的东西好,随随便便就压了冯贵妃一头,收到的东西不好,岂不是冯贵妃不敬不驯,可以敲打了?

而两位娘娘身下,还有四六两位皇子,是利益共同体,自然要维护自己这边,不可能干看着。

干死的水仙花看似只是一盆花,实则关系着后宫的潮流暗涌,甚至夺嫡之势,可这么大的疏漏,似乎没有任何人提起,没有任何人紧张,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背责,也没有人想着怎么弥补?

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何止有点,这是相当不对劲了!

满屋子的人开始思考这背后的东西,气氛越来越诡异。

这个凶手有点本事啊……但好像,也被苏懋这句话弄的,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皇城里,死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尤其死的还是小太监们,可若牵扯到宫斗夺嫡,就有点麻烦了,总得收尾不是?眼前这架式,你不让小郡王和这位苏内侍对案情收尾,他们好像就能让你收不了尾啊。

屏风后,太子从容饮茶,可能外面太安静,静到有些无聊,他稍稍点评了下:“茶味浓了两分。”

鲍公公笑眯眯将浅了五分的茶盏添满,这可怪不到他老太监,手艺还是一样的手艺,茶还是一样的茶,只不过现场有人表演太过,可不就茶味熏人了呗。

大殿中,给了别人足够的思考时间,苏懋才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就不解释解释?”

静了很久,吴永旺才说话,他并没有解释,只抬眸问苏懋:“为何笃定凶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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