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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你……”

诏书烧了个干净, 陆子溶眉目愈发冷峻,眼底却波澜翻涌。他像是想说什么,又被堵在嘴边, 只得咬着下唇, 直直盯着面前这个高大俊朗、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

不待分说明白,外头王海却问:“陆太傅, 先帝可有留下什么旨意?”

陆子溶侧过身揉了揉眉心, 将那封家书折好塞给傅陵,郑重嘱咐一句「不许烧」,便夺过前几张诏书出了乾元宫。

已是朝会的时辰, 陆子溶与王海放了昨夜被关在宫里的众人, 而后来到前殿,向朝臣告知皇帝驾崩的消息。

并无什么人表露出惊讶,虽然傅治身体康健,但大家似乎早就觉得他不日要死了。

遗诏的全部内容就是拆分丞相的权力, 既然皇帝没有立储也没有嫡子, 那只能从几名年幼的皇子里拔高个。

傅随被领到殿上时,还抱着没做完的半截木头机关, 听说了原委不发一言, 只是跑向他的陆太傅, 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

陆子溶:……

接下来便是一长串的仪程和善后,陆子溶没心思陪他们折腾, 花了一整日将各项事宜分派下去, 太阳还没落山就躲回府上。

他才回屋用了一盏茶, 就见傅陵抱着文书进来, 立在桌前, 将它们一一铺开, “我搜来一些前朝帝王意外崩逝后,朝廷给出的说法。今日之事还多了个丞相,更难圆话。我自己拟了几种,陆先生看看可有能用的?”

陆子溶扫了一眼文书的内容,不置可否。

傅陵磨蹭到他身边,别过头,却下意识抓住他衣角,“我不后悔今日的决定。这样也好,我不必应付那些虚礼,就能安心和陆先生在一起了。”

话音坚定坦然,可陆子溶偏要顺着衣角抓住对方的手,一使力将人带进怀里,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去看他眼底的脆弱。

他知道,傅陵害怕的,从始至终就那一样。

他将人紧紧贴在自己怀里,闭上眼,摩挲着对方的脊背,无奈叹道:“你怎么这么傻……”

接着在那额头上吻了吻,“都拜过天地了,你当是闹着玩的?”

傅陵脸颊涨得通红,拱进怀抱中,发出闷闷的声响:“荒山野林,无人见证,陆先生要是反悔,我有什么法子?你昨日说我一点没变,还是从前的样子,那你岂不是要反悔了……”

这种事哪有变来变去的?陆子溶本想争辩,却感到环住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勒得他气势都没了,只好作罢,无力地伏在傅陵肩上,“等都安顿下来,得空补上就是了。到时候好好操办,四海咸闻,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那我可记下了。”傅陵窝在他怀里嗔道。

那个时候约定得好好的,可谁知一直没来得及兑现。改朝换代后没了丞相,皇帝也是个摆设,所有的担子都落在陆子溶头上。他把原先依附傅陵的众臣提上来用,又在尹必的党羽中挑挑拣拣,仍是不够。

外有边境未收,内有尹必留下的萧条民生,宫里还有年幼的皇帝要教——陆子溶带头宵衣旰食,从年头忙到年尾,无一日休息。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身上的毒彻底解了,三十出头的男人还耗得起。就是他这副样子,傅陵愈发看不下去。

起初,傅陵只是管管他的起居饮食,让他除了公务外不用操心旁的事。但即便这样也忙不过来,傅陵便替他分拣、起草文书,不大敢提自己的意见,生怕和对方吵起来。

不过时日久了他也发现,他和陆先生哪有那么多意见不合,表面上的分歧只不过是没说清楚罢了。

二人分担公务后,夜里总算有了些休息时间。要让傅陵干活,陆子溶不得不给点报酬,劳碌终日的傅陵格外地疯,经常控制不好将人弄伤。

更有甚者,傅陵会一边欺负他一边问他话,直到他回答才肯放过。陆子溶原本没什么好瞒他的,可有一次傅陵硬要问他从前到底碰过哪些人,陆子溶自然说不上来,生生被折腾了整夜,破晓时才撑不住睡去。

次日正午,陆子溶醒来时,见傅陵眼趴在榻边,眼眶红红的。傅陵熟练地给他擦脸喂水,垂着头闷闷道:“抱歉……我不是真的在意那些事,都是过去了……反正现在陆先生是我的,往事不想提就不提了。”

陆子溶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嘴角一抽,“我以前骗你的。”

“啊?”

“那时我让你帮着解毒,怕你没完没了纠缠,就说也找了别人,想让你死心。其实哪用得着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多一份麻烦。”

“陆子溶这辈子,上辈子,都加起来,也就你一个。”

此话才出口,傅陵的眸光明显一亮,唇角也勾起来了。可下一瞬,他却压抑了那份欢喜,反倒有些慌乱道:“我也是骗你的,东宫里那几个宫女我都没碰过,我是为了气你才……我也只有你一个,你别嫌弃我……”

见他这个反应,陆子溶放下空碗,舌尖舔去唇角水珠,认真道:“我们是不是……还欠了个什么?”

就像这样,他们提过几次补上那场在荒岛凑合的典礼,可每次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又被繁杂的朝政所淹没。

这么件事,竟一直拖到了五年后。

那天是腊八,陆子溶从前三十年不过生辰,也就近几年傅陵惦记着,回回用心给他操办,让他在这一天也有了期待。

他早早将手里文书分发下去,天还没黑就回到府上。

然而在门口,他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车帘掀起,从车里走出来的是……傅随。

这会的傅随十五岁,跟着陆子溶学了这些年,最大的兴趣仍未改变,现在皇宫各处都是他做的机关。但他仍像儿时那般喜欢粘着陆子溶,但因为傅陵在陆府住着,陆子溶从不让傅随到自己府上来。

陆子溶在淡泊神色上添了些亲切,上前行礼道:“陛下如何今日出宫了?臣的府上乱得很,这里离六部衙门和齐务司都不远,不如……”

傅随笑道:“陆先生生辰,我来送件礼物。不用麻烦了,我在先生府上坐坐就好。”

陆子溶刚要出言再拦,却见傅随捧着礼物盒子,转身就跑进府门。

为着今年陆子溶的生辰,傅陵自然早有准备,不过他觉得陆先生忙了整日肯定饿了,便打算先煮长寿面。厨房备好了材料候着,他则等在门口,迎到人就通知厨房下面。

听见脚步声,傅陵赶忙上前,然而进来的是个陌生的少年。

二人目光相对,傅陵没认出来,对方却明显怔住,脱口而出:“太子哥哥……”

傅陵整天住在陆府不大出门,虽然用的是花继绝的身份,但已不戴蒙眼布。他与傅随将近十年没见,可容貌在他这个年纪已无多大改变。

通过对方这个称呼,傅陵搜索记忆中的眉眼,勉强将面前的少年与自己那个六弟对上。

接下来的场面自然十分尴尬,三人只好进屋坐着,一人吃了一碗长寿面。傅陵将前些年的经历挑拣着讲了,并未透露先帝过世那夜的安排。

可傅随还是问出他三哥最怕的问题:“那你为何不表明身份?太子哥哥当时若在,也就不会是我继位了。”

后头这句太过直白,傅陵的心提了起来。倘若傅随因此要杀他,他自己倒无所谓,但这必会把陆子溶牵连进去……

他向陆子溶投了个求助的目光。不表明身份,却长期住在陆府,傅陵也不知如何不把自己的意图解释为反心。

而陆子溶则大大方方道:“陛下,臣来替他回话吧。这是臣的私事,万望陛下为他保密。花公子与臣已于五年前成婚,这些年他一直住在陆府,做臣的内助。他并无旁的志向,表明身份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陆子溶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对方能否相信。这里说不通的不是昔日太子甘居内室,而是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还偷偷成婚瞒了好几年。

他沉浸在思绪中,没注意那二位的表情。傅陵惊喜感动自不必说,傅随在最初的讶异后,竟变为恼怒和哀怨,看上去十分怪异。

这顿饭稀里糊涂吃完,傅随没表态,连礼物也不送就回宫去了。傅陵本来准备了烟火,等着天黑用来庆生,被傅随一搅和谁也没了心思。

他们就此事商讨到深夜,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议定密切监视宫里动向,倘若皇帝真要对傅陵下手,他们就一起回边境去。

谁料,三日后的朝会上,傅随竟当众宣读了一份诏书。

诏书上说,先帝太子傅陵尚在人世,本不该由他这个六皇子继位。所以他要退位,将皇位还给傅陵。

朝堂乱作一团。

有质疑此人身份的,有劝皇帝三思的,有听说傅陵一直住在陆府、攻讦陆子溶挟持幼帝的……

最后,这份诏书因格式和程序问题交由礼部重新拟订,正式公布后才算生效。

下了朝,陆子溶便去见傅随,问他为何这样做。

傅随振振有词:“我查了近日的文书,很多明显不是你的笔迹。既然我三哥如此辛苦,不如直接来坐这个位子,你们二人岂不少了许多麻烦。”

“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受够了!”

陆子溶被他噎得无言以对。

他教了傅随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这孩子志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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