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在意很在意)
始夏的风吹在脸上,倒不至于热得难以忍受,却也让一路行来的姜芙出了一身的细汗。
黎阳以北才经历了战乱,到处是流民,先前被北境军所占的家园,如今才慢慢恢复秩序,百姓从好远的地方重归故里。
随着这些人走了近两日,终到了允州境内,此地先前失于崔初白的北境军,原先姜芙曾来过一次,仍记得这是一处安城,远比黎阳繁华的多,如今战火才消,再看此城,四处斑驳,许多屋舍都被那些吃人似的北境军糟蹋的不成样子。
许多人自城外归来,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家园,泣不成声。
这便是战乱带给百姓的痛苦,流离失所,安宁不在。
虽此事并非崔枕安所做,却也是因他而起,设身处地亲眼见证,这个自来心思高高在上的人,终也有心头蒙尘的一日,他离灾难就是这么相近。
与姜芙一齐行走在破垣遍处的街市上,与受难百姓站在一起,看不出有何分别。
从城门而入行来的这一路,崔枕安皆沉默着不说话,姜芙时不时望向他的侧脸,试图从上面观出些情绪。
而那人也仅仅是紧锁着眉头,不言不语。
行了不知多久,两个人终停下脚步,崔枕安似此刻才明白姜芙的意图,“你是故意来这里的?”
“怎么能说是我故意,往北走就是这种情况,随处可见。”
“我已经向京中发了密文,想必很快振灾的粮款就会拨下来,”崔枕安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道,“我们在这里留几日吧。”
他突然很想帮助这些人,尽管他可能什么都不会。
原本姜芙也有这个心思,可是他主动提了,倒让她一时有些吃惊。
两个人寻了一处仅存的客栈住下,这时候,战乱才过,也根本没什么人能往这里,见好不容易来了客,掌柜的喜笑颜开。
从前崔枕安一直过的是刀尖儿火海的日子,不是在京里就是在北境,如今果真像平民似的混于市井,还是头回。
竟有些兴奋。
有些流民无家无居,重整民宅的时日不短,也只能暂宿城外,靠着官府临时搭建的粥棚过日子,姜芙白日便拎了药箱跑到流民所聚之处去义诊,药材不够便想法子去凑,优先帮扶的是妇孺。
崔枕安放心不下她自己一个人在流民堆里来往,便随着她一起去,可他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是远远的在一旁愣站着,流民有家难回,饥一顿饱一顿,生病也是常有的事,姜芙就这样帮扶,一忙就是一整日。
后来崔枕安实在看不过眼,虽然仍旧是这些活计一样不通,却也能学着开始搭把手,第一次帮姜芙递纱布的时候,姜芙眼中的惊色在眸中停驻了许久,最后化为浅淡的笑意,接过他手递来的东西。
后来他做的越发娴熟,再不似初来时那般生疏。
待朝廷振灾的粮款下来之后,城中重建便快的多了,两个人也一齐离
开了此地,去了下一个地方。
原本就是出来游玩的,所以走到哪算哪,也从来没个方向。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消磨,崔枕安竟觉着这样的日子也十分有趣。
两个人除了住,吃行几乎都在一处,更多时候是陌声不说话,却默契的一如当年。
连姜芙也不得不承认,她最终与崔枕安还是有些缘份在的,这条线好像是如何都切不断。
允州再往北行,便是明城,此地山明水秀,停在此处,姜芙突然便不想走了,崔枕安似是明白她要做什么,反正身上银钱带的足够,姜芙想要在此地开个医馆,他便掏银子,医术药材上他一窍不通,只顾掏银子便是了。
有银钱便好办事,于是两个人说做便做,不过几日便盘下来一间旧医馆,只换了招牌,仍旧用的是“沣元堂”。
这名字是为何意,崔枕安一见便明,却没有阻止。
接下来的日子,姜芙一如在黎阳坐诊时一样在此地坐诊,而崔枕安侧整日坐在堂前看书,看起来似个店中的打手却又不似。
崔枕安看似清闲,实则京中书信不断,他亦从未断过与京里的联系。
闲时他便坐于堂中看书,姜芙则在柜后折腾药材,两个人谁也不扰谁,偶尔姜芙抬眼看向窗边的人,那人坐得端正,那模样看起来一如当年时,全无变化。
有几次崔枕安正好抬眼,两个人的视线对到一处,倒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所食不过是粗茶淡饭,于医馆中看的是人间百态,头一次崔枕安觉着轻松异常,竟也不知是因为这般流水平静的日子,还是因为姜芙陪在身边。
眨眼,端午又到,街上买小玩意儿的人竟也多了起来,偶尔有几个扛着竹架的人在医馆门前歇脚,竹架上皆是五颜六色的香包,这时候也有许多姑娘出来卖花,样式虽比不得京城那些手艺人所制的繁多精致,可价钱却便宜许多。
端午后,姜芙便得去隔壁县城采买药材,这年头以次充好的居多,若是她不亲眼盯着总是不放心的。
因而每次都是亲力亲为,跟着雇的脚力同去同回,左不过一早去傍晚就能回。
崔枕安今日亦不在医馆,他一早出了门去,去驿站交了给京城的书信,再回来时姜芙已经不在了,医馆中所雇的小工告诉他,姜芙去采办药材。
崔枕安听闻于门前望了天色,天气阴沉沉的,端午后必是要下雨,路上难行,他不免有些担忧,却也不知姜芙到底去了哪里采办,虽担心却也只能在这里等着,时不时的到门口去望望,可都是连人影也看不到。
一上午还未过半,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这雨来的急且大,本以为这样的急雨不过一会儿便会停,谁知越下越大,到了午时后也没停,望着门外的雨帘,崔枕安终是掌了伞出门去。
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姜芙出门的。
撑着伞于城门前等了许久,也不见个人影。
却又怕
着姜芙是不是抄了近路走了旁门,时不时又回医馆看看,往返几回,天都快黑了。
可姜芙仍旧全无音讯。
一趟趟折腾下来,他衣袍已经打湿了大半,终是忍不住折回医馆,问小工道:“你可知姜芙是去了哪家采办药材?”
这小工不机灵,从来也不关心旁事,只摇头,“姜郎中从来没说过。”
就算是说了,他也记不住。
崔枕安有些隐隐的怒意,却也没时间发作。
心里正急着,只见原本因大雨而空无人烟的街道上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往城门方向跑,有的甚至连伞都不撑。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刚从医馆门前跑过又折回来,瞧见崔枕安便拍大腿,“哎呀,崔郎君你怎么还在这?!”
“城外出事了,方才听有人说,外面山石滑坡,堵了路还埋了几个路过的行商,有人亲眼见着是你家的马车被埋,这会儿都报官去了!”
“什么!”崔枕安面色一惊,二话不说便往外奔,怪不得姜芙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怪不得他心神不宁了一整天!
他与旁人齐奔出城外,连伞都没拿,夜色渐黑,滂沱大雨浇在身上,下得起雾,眼前一片灰蒙,果真出了城行出不久,那段原本就崎岖的山路被山石泥土断开,远远看着似一座小山,傍晚时多是行商归时,端午前后本就雨水充沛,加上今日这一场急雨.....
到了此地,崔枕安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旁人同他说的那句话,有人亲眼所见,是他家的马车被埋.......
前来帮忙的百姓都取了物什帮着挖地,不久后官府的人便前来,因为大雨未停,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山上的积石还会不会接着滚落,若是再塌一回,无疑对在场的百姓又是一次伤害。
官府的人前后探了情况,才敢开始挖动,可是手里的工具有限。
崔枕安也顾不得许多,徒手便上。
指节插入泥石中,只管往外刨,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于下巴处流成一条水注。
传闻中被埋的其他行商的家属亦齐齐赶来,哭着喊着的挖土,崔枕安与他们的区别,无非只是没有哭闹罢了。
可是他脑子里除了姜芙,再没旁的念头,他一遍遍的在心里喊着,“姜芙,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天公不作美,这场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山路上的人也一直在哭,好在,没有亲的泥石再滚落下来,前来帮忙的百姓越来越多。